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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受长生 2019-04-16 21:57: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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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Bug
date: 2016-05-16 21:0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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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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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尤尤
  生活比小说更奇怪——任何事都不会因为太精彩或太可怕而不是真实的。
<!-- more -->
### 1.
  有时候,你和一个人很熟识,你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家庭,他的业余爱好,他的臭毛病,可是,你却发现你根本不认识他。
### 2.
  晚饭后,我习惯玩两局网络杀人游戏。
  一群陌生人操控着虚拟的人物形象,用一个虚拟的名字坐在一个虚拟的空间里,互相猜忌,杀戮,长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义正严词的不一定是警察,默默不语掩藏自己的不一定是杀手,没有人是可以信任的,有时候你还必须咬死自己的同伴,简直和现实生活没什么两样。
  这局游戏我的身份是警察在第二天晚上被杀手杀死。杀手刀很准我冷笑着在自己的遗言里说“5号是杀手让他下来陪我。”
  在游戏里,被杀死的玩家会从房间消失,而我却还稳稳地坐在密室的沙发上,身上套着光环,头顶冒着热气,俨然一具坚贞不屈的尸体。
  没有出局的玩家们嚷嚷着“天哪你们还能看到4号么
  “能啊,我看到他还坐在沙发上!”
  “是啊,还冒热气呢!”
  “天哪!诈尸了!”
  “这游戏出Bug了
  我在电脑前笑得前俯后仰因为游戏确实出Bug了。
  我喜欢看到游戏出Bug就像很多人喜欢看别人出笑话一样。
  当然,这个故事,与杀人游戏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在游戏里被杀死了,尸体却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活灵活现。
### 3.
  每天晚上玩了几局杀人游戏后我会在一款叫做完美世界的网游里泡到凌晨1点然后睡觉。其实这几年来我一直保持这样的生活每天早晨8点起床9点上班午餐下午继续上班回家晚餐玩游戏然后睡觉。
  我的生活就像一个既定的程序,按部就班,没有梦想,没有追求,没有明天,一直重复到海枯石烂。这是我刻意保持着、小心维护着的生活,似乎是为了记住某件事情,又似乎是为了忘却某件事情。
  在杀人游戏出了Bug的这点晚上完美世界也出Bug了。我和游戏里虚拟的朋友组队下副本你可以理解成一个充满危险也充满宝藏的山洞我的队伍信息里显示我所有的同伴都牺牲了包括我。可是在屏幕上只有我自己还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副本里的怪物拼命追杀我就像命运的捉弄一样显得那么恶狠狠的。
  我大囔着“见鬼了”,继而四处逃窜,离开队伍试图飞出副本,可是,我却怎么也出不去,就算下线再上线也无济于事,我被卡在了副本里,那般无助。
  其实,这个故事和完美世界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在游戏里我被杀死了,可我还在怪物中间灵活地逃窜。
### 4.
  事实上,这是一个和被子有关的故事。
  在游戏出现Bug的第二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起床刷牙洗脸啃面包临出门的时候打算把被子叠了。
  可是,我发现自己的被子叠不了了。这种事情你一定理解不了,因为连我自己都理解不了。
  无论你怎么努力,想什么办法,这被子就是叠不了。它固执地瘫在床上,就像一团烂泥,它的分量没有变,材质没有变,可是你就是没有办法把它叠成豆腐块。你可以触摸到它,可以闻到它身上还带着你的味道,但是你就是奈何它不得。
  它就像某种可怕的提示,一句致命的预言。
  我抬手看了看时间,决定晚上回家再收拾它。
  我在一家传播公司做策划总监我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说服客户付钱给我的公司然后再说服消费者付钱给我的客户。很多客户都是我的朋友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喝茶唱KTV以及旅行。但事实上我并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
  我急匆匆赶到公司,刷卡,然后气喘吁吁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
  助理微笑着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咖啡,这是他的工作之一。
  “谢谢。”我打开电脑,咖啡很烫。
  助理继续笑着那笑容里仿佛藏着500万。
  我边喝咖啡边问:“中彩票了?”
  助理一听,笑得更厉害了:“我今天搭公车的时候遇到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有谁的上衣穿反了?或者哪个倒霉蛋的裤子拉链忘记拉上?”电脑有病毒提示,于是杀毒。
  “不是。”助理捂着嘴:“有个老头,一脸焦急地上了公交车,然后又下去,继而又上来,随后又下去,一车人都愣着看着他,可是他就是重复上车和下车的动作。由于他总是在车门前上上下下,公交车司机也不敢贸然开车。”
  “后来呢?”我放下咖啡,电脑弹出提示,问某个软件是否跳过,我选择了“确定”。
  “后来?”助理突然停止了笑,紧紧皱起眉头:“就是啊?后来怎么样了呢?”
  人的记忆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有时候你死活也想不起某件事情了。
  记忆像杀毒软件一样,“跳过”了某样东西。
  这一刻我莫名想起了家里的被子想起了昨天晚上我的尸体活生生地坐在那个虚拟的沙发上还想起了“Bug”这个单词。
### 5.
  据说,自从《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这部电视剧播出后,“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这一条已经被记载在了小学生安全手册。
  事实上,根本不用记载,我们本来就很少和陌生人说话。每天,我们淹没在一群陌生人中,彼此视而不见。我们的目光从陌生人脸上飘过去,然后落在自己自以为认识的那个人身上,打招呼,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然后擦肩而过。
  可是在游戏出现Bug的第二天傍晚我茫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个陌生人和我搭讪了是个美丽的女孩。
  她先是怯怯地望着我,然后怯怯地走到我的身边,继而怯怯地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想法,她是同性恋?她是女流氓?她有传染病想通过拥抱传染给我?
  女孩还是怯怯的,举起手里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抱抱团”三个字。
  哦,抱抱团,我在网络上看到过,就是要用拥抱温暖陌生人。
  “可以吗?”女孩放下手里的牌子,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我缓缓地点点头,于是女孩张开双臂,靠过来,轻轻地抱住我,她的鼻息令我耳朵痒痒的,继而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那一刻,我竟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自从五年前和男友分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拥抱过了。
  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太好了,可以抱住你,太好了,我们是同一类人。太好了,你真实存在着……”
  最后一句话让我身体僵了一下,我推开她:“什么意思?我还存在着是什么意思?!”
  女孩眼睛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仿若洞悉了关乎世界存亡的大秘密:“抱抱团的存在,就是为了确认这种存在。”
  女孩说完,微笑着转身:“很高兴你真实存在着。”
  很高兴你真实存在着!
### 6.
  我像大多数人一样,并没有真正思考过人生,我们只是麻木地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过着自己的小生活。
  在楼下报箱拿了晚报,然后边翻阅边等电梯。
  关于抱抱团的新闻占了报纸的一个整版,专家、权威、市民、当事人、旁观者各抒己见,拥抱一下子变成了非常刺眼的行为。
  我走进电梯,偷偷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突然有一种想抱抱某个人的冲动。其实不抱也可以,只要轻轻触摸一下就行,体会一下带着温度的触感,证明一下你所看到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连科学家都说,眼睛是全世界最大的骗子,只有触摸才是真实的。
  被子依旧冷冷的撂在床上而我依旧无法叠起它这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不知道1+1等于几的笨蛋。
  或许,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叠起它了,因为再过几个小时,我就又该睡觉了。
  随便吃了点剩饭,我又进入杀人游戏。虽然是昨天退出游戏后重新进入,但我发现自己仍然独自坐在沙发上。房间的公共频道喧闹不已:
  “等人全了再开!”
  “等一个进来怎么就那么难呢?”
  “是啊真邪门4号位置怎么就没人坐呢
  我愕然因为我昨天的位置是4号今天依旧是——难道他们看不到我坐在4号么难道这些玩游戏的人都不存在
  或者,我是不存在的?!
  我扭头看了看床上的被子,突然想,我之所以不能叠起它,因为它也是不存在的!也或许是因为,我是不存在的。
### 7.
  证明别人的存在不太容易,证明自己的存在或许更难。仅仅是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
  我一直觉得,是那个梦改变了一切。
  梦里,我躺在一个黑暗冰冷的房间里,床窄小冷硬,被子虽然是白色,却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臭味,咸咸的,湿湿的。我茫然地坐起来,发现整个房间里都是这样窄小的床,每个床上都蒙着咸湿的白色被子,每个被子底下都躺着一个陌生人。
  陌生的死人。
  我颤抖着靠在门口,望着那一床床被掀开的被子,以及被子下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早晨,直到我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那个恶梦依然盘旋在大脑里。
  不,确切说,它不仅仅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它已经顺利从我的脑海脱离,缭绕在我的生活里。
  助理推门进来,脸上没有了微笑,手里也没有滚烫的咖啡。
  “怎么了?又遇到了公车奇怪男人了?”
  “嗯。”助理冷冷地望着我。
  “可能是个疯子。”我揉揉太阳穴,“帮我冲杯咖啡,比平时要浓一些。”
  助理没吭声,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屁点屁点地去冲咖啡,他依旧冷冷地望着我,张了张嘴,又合上,好像一条无聊的金鱼。
  “还没睡醒啊?!”我不由有些生气。
  “不,不是……”助理后退了一步,舔了舔嘴唇:“我只是不知道该称呼你什么……”
  “什么意思?”
  “你不是孙总监。”助理坚定地说。
  “今天我放你假,你什么时候睡醒了什么时候再来!”我没好气地起身,准备自己去冲咖啡。
  助理挡在门口,继续坚定地说:“这不是你的办公室!”
  他的目光不容置疑,这倒让我怀疑起自己来了。我从包里拿出镜子照了照,我还是我,除了眼睛周围多了一层黑眼圈,和昨天并没有任何变化。
  “昨天老总让大家给在公司工作3年以上的员工去办理保险。”这件事情我知道我是伴随着这个公司长大的5年来公司从一家只有3个人的小公司发展到今天我功不可没。如今公司壮大了相关的福利待遇也必须正规上三险是其中之一。助理咬了咬嘴唇继续说“可是我们发现你的身份证是假的档案是假的家庭住址和社会关系都是假的。”
  “你不是你!”助理一字一句地说。
  “那我是谁?”这件事情实在太好笑了。
  “你是谁你自己不知道吗?或许你是个隐姓埋名的杀人犯,或许你是个蓄谋已久的商业诈骗犯,或许……”助理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起来:“或许你根本不存在……”
  或许你根本不存在!
### 8.
  原本我以为这只是老总在公司壮大后过河拆桥的借口,或者是民政部门工作疏漏。可是,在奔波了大半天后,我发现,所有的相关部门都说我的身份证以及一切相关资料都是假的。我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却没有办法证明我是这个国家的合法公民,甚至没有办法证明我的存在。这实在太可笑了,原来一个人存在,是靠证件来证明的。存在本身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我打电话给那些和我像朋友一样的客户,他们异口同声:“我接到了你以前公司的声明,说你已经不是那个公司的员工了,并且你以前为公司提供的资料都是假的。很抱歉,我不认识你。”
  果然就像我以前说的那样我们一起吃饭、喝茶、K歌、旅行、甚至彼此关怀但其实他们并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
  在我将近25年的人生里第一次体会到了“举目无亲”这四个字的真正含意。
  一夜之间,我失去了一切,这“一切”里,还包括我自己。
  人在无助绝望的时候,就喜欢胡思乱想。
  我开始觉得或许我无意中进入了异次元空间或许我真的是虚拟的就像《黑客帝国》里的剧情你以为你真实的活着其实你只是某个虚拟的角色。就像杀人游戏里坐在4号沙发上的我就像卡在副本里的我。
  现在不仅仅是游戏出了Bug连我的人生都发生了如此致命的Bug
### 9.
  被子依旧无法叠起它就像梦里那一床床被掀开的被子一样被定格在了某一秒被卡在了某个瞬间出现某个可笑的Bug。
  游戏里我的尸体依旧坐在4号位那个房间被玩家称作“闹鬼的房间”因为没有人能坐到4号位上另一个游戏里的我也同样还卡在副本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现实里的我,却越来越不现实。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因为整个小区里的人没有人能证明我是存在的。唯有门口的保安稍微好点,他仔细打量着我,微微点头:“好像有点面熟。”
  其实,一个人存在并不需要别人证明,自己就可以证明。咬舌头会疼,冲冷水澡会冷,把手放在开水里会本能地跳起来,我怎么会是虚拟的,会是不存在的呢?
  但是,另一个念头马上闪到我的脑子里——这或许只是既定程序,就像你以前的生活是既定程序一样。
  我茫然地站在大街上,有拥抱每一个人的冲动。拥抱,并不是想证明别人的存在,而是证明我自己的存在。
  很高兴你是存在的!——我莫名想起了这句话,继而立刻想起了那个女孩,然后马上想起了那张名片。是!那个女孩说过:
  很高兴你是存在的!
  这句话当时听着万分诡异,而现在想起来却那么可爱,那么阳光,简直可以用“万丈光芒”来形容。
  名片还在,上面只有两行字:
  余薇
  139301×××××
### 10.
  余薇接到我电话后,并没有回忆起我是谁,她说:“我抱的人太多了,你到底是哪一个?”
  我没有办法解释清楚我是哪一个,只是一直央求她见面。
  余薇没办法:“我在本市中心医院工作,你中午在医院门口等我吧。”
  我连连说“好”,激动万分,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公司早已收回了我的车,失去了工作的我又舍不得打车,只好搭乘公交车。车站人很挤,人们只对自己认识的人微笑。
  没有人认识我,因此所有人都对我视而不见。
  我默默地上车,然后默默地站在门口的一角,紧紧抓着冰冷的柱子。这时,他出现了。
  一个老头衣衫褴褛目光里充斥着某种期待某种渴望以及某种兴奋。他飞快的跳上公交车然后又跳下去。脚刚刚落地他又跳上来继而又跳下去那动作就像游戏里的某个环节出现了Bug人物不停地重复着某个动作又像劣质光盘突然卡盘电影里的人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怎么看怎么诡异。
  车上有些乘客表示不满也有些乘客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公车司机轻车熟路地打了110很快他被警察拉在了一边。
  那老头兴奋地叫着:“看!我是存在的!所以我才能影响公车的正常发车,所以警察才会来抓我!我是存在的!我是存在的!我还活着!这就能证明我还活着!”
  我扭头,远远望着手舞足蹈的老头,并联想到了未来的自己。
### 11.
  和余薇见面后,她依旧没有想起我,或许她抱过的人真的太多了。但这没关系,我张开双臂,充满期待地望着她。
  她犹豫了一下,被我拥入怀里。
  我在她耳边说:“可以抱住你,太好了,我真实存在着……”
  我能感觉到余薇的身子在我怀里僵了一下,然后她轻轻推开我:“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证明,我是真实存在的,是么?”我的目光里充满了祈求。
  余薇微微后退一步:“这种事情,还需要证明吗?”
  “需要。”我坚定地说。
  余薇又后退了一步,看了看后面,似乎在目测从这里到医院门口的距离,她结结巴巴地说:“医院还有事,我先走了!”
  “抱抱团的存在,就是为了确认这种存在——这是你说的,对吗?”我拉住她。
  “是,我说过这样的话,但你不要从表面理解它的意思。这只是一句很诗意很哲学的台词罢了!”她挣扎,有行人停下来围观,以为是某男的老婆在和第三者打架。
  “可是,我现在需要你证明我的存在,真的……”眼泪在这一刻流了下来。
  女孩左右看看,低声说:“到我的办公室吧,有话好好说,别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
  我点点头,跟在白大褂余薇后面,像一个可怜兮兮的精神病。
  余薇的办公室堆满了文件,很多人的生死,都在这些资料里,她是这间医院的资料管理员。
  余薇是个温暖善良的女孩,她皱着眉头很耐心地听我讲完了自己的遭遇,包括那些她并不太懂的网游术语。听完后,她沉思了良久,提出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没有亲人吗?”
  你没有亲人吗?
### 12.
  真的,我没有亲人。
  这一刻,我才发现,我的生命并不是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开始的,我只记得自己有个曾经分手的男人,但那个记忆就一句话那么简单,就好像一个模糊的记忆程序。
  我对自己的童年、少年时期没有任何印象,仿佛我不是被某个痛叫着的女人生出来的,而是硬生生地从天而降;仿佛我不是从一个婴儿慢慢的成长为一个大人,而是我一出生就这么大——只有不是人的人,才不需要成长。
  我的生命,是我进入以前就职的那家公司开始的。我记得,我和男友分手了,伤心欲绝,然后进入那家小公司,拼命工作,没日没夜。我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工作,吃饭,玩网游然后睡觉。我并没有考虑过自己从哪里来,所以也没有办法考虑自己要到哪里去。
  我好像是一部机器人,被输入了工作程序,并以网游来缓解工作压力,日复一日,直到海枯石烂。
  我是个真正的,不折不扣的来历不明的人。
  不,也许我根本不是人,只是一部很像人的机器罢了,现在这部机器到了使用期限,被抛弃了。
  在余薇向我提出了“亲人”问题之后的几天,我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要不就对着卡在游戏里虚拟的我发呆,要么就脱光了衣服在镜子前寻找自己身上的插座或缝合口。我翻出家里所有的科幻片,企图从里面寻找任何对我有用的蛛丝马迹。
  可我一无所获。
  那个每晚按时到来的恶梦,也没有给我任何有用的提示,每天早晨,我在梦里靠着门口尖叫着醒来。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今天。
  今天在游戏出现Bug的第六天我是被余薇的电话吵醒的。
  余薇的声音遥远但清晰,颤抖但不容置疑。余薇说:“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情,说了你不要害怕。”
  “说吧。”我淡淡地说,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最近的事情还可怕?
  “我对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确实一点印象都没有,但第二次见面,我发现你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且,是很久以前就见过。”
  “难道你认识很久以前的我有多久有5年以前那么久吗”曙光我看到了生命的曙光。
  “嗯……我并不知道到底有多久。我今天翻看以前的资料才发现的而这份资料并没有日期也许1年也许5年也许更久。资料上说有个女孩服用安眠药自杀被送到我们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她的尸体一直没有人来认领也联系不到女孩的任何家人和朋友。后来在报纸上刊登了认尸启示也没有效果。女孩的尸体被放在的停尸间后就再也无人问津。后来医院获得批准准备处理尸体的时候才发现女孩的尸体不见了。”余薇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咽了口吐沫“那个女孩和你长的一模一样。”
  “你是说我已经死了?!”我想起一直困扰着我的恶梦,觉得这是一种比较可信的推测。
  “不,我并不确定。不过,我建议你来我这里体检下,看看和资料里的女孩是否有相似的地方,或许你就是她,也可能你和她有某种血缘关系。”
  “好!我马上去!”
  虽然这个消息确实有点可怕,不过,死人,总比“不是人”要好很多。
### 13.
  那个自杀的女孩,就是我!资料完全匹配。可我依然不知道我是谁。
  余薇说,那时候我可能是假死,复活后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她建议我去找心理医生,利用催眠恢复以前的记忆。
  余薇的说法有漏洞,倘若我失去了记忆,那么我手里的那些身份证明文件和档案资料又是哪里来的?
  虽然有漏洞,但我还是用了将近一半的积蓄去寻访国内最有名的催眠师。
  我在每个医师面前哭诉,然后躺下,然后在音乐或者温柔的对话里睡去,再然后,我进入了那个恶梦,无休止地进入恶梦。
  阴冷的房间,被掀开的白色被子,继而在一声尖叫中醒来。
  医生们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心理防线这么坚固的病人,几乎无法进入真正的催眠态,即便进入,也无法突破那一声尖叫。
  他们问我,那个黑屋子后面,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经历?那般痛不欲生,以至于被催眠了也不能开启。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由他们来告诉我。
  我每天游荡在街头充满期待着望着那些和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我渴望他们当中会突然跳出一个人紧紧握着我的手“哎你不是×××都5年没见你了你最近好吗结婚了吗……”
  可是没有。
  那段时间,我迷上了科幻小说,我希望自己只是活在小说里的人物,无意中进入了异次元空间,展开了一段奇异而恐怖的旅行。我希望自己合上书后,发现自己半躺在家里的沙发上,老爸边看电视边唠叨着躺着看书对视力不好,而老妈则在把做好的晚饭端上餐桌。那个时候,我会边吃饭边告诉他们我看了一部怎样的小说,小说里的人丢了自己,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存在。
  可希望仅仅是希望,现实永远是这般残酷。
  我依旧不是我,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人生的Bug依旧冷冷地愚弄着我。
### 14.
  没有什么能阻挡生活的脚步,命运总会给你一些启发。
  绝望的我决定继续泡在游戏里,或许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找在自己的真正存在,假亦真时真亦假。
  Bug仍然存在我干脆删除了原来的角色建立了新的帐号在这个熟悉的虚拟世界里展开新的游戏生活。
  创建帐号的时候,我的心微微颤抖着,因为一个新的虚拟生命即将诞生。
  一个新的虚拟生命即将诞生!
  为什么我不能给自己一个新的虚拟生命呢?就像游戏里一样!倘若生命本身就是那么不真实的话,和虚拟世界又有什么分别?
  我看到真正的曙光,真正的!
  我找假证贩子办理了新的身份证和档案决定换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有些问题如果不能解决就像杀毒软件一样选择“跳过”。坦然面对人生的Bug才是我们真正的人生态度
  在离开这座城市的前一天,我手里举着“抱抱团”的牌子,拥抱每一个和愿意和我拥抱的陌生人,然后告诉他们:“你是真实存在的。”
  这些被拥抱的人里,也包括那个公交车怪老头。
  我记得,他当时泪流满面,哭诉着:“太好了,你承认了我的存在。你知道吗?不知怎么的,我的档案显示我死了,领不了退休金,也无法得到任何社会保障,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生生摆在这里,他们怎么就说我死了呢?”
  我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别难过那只是人生的Bug忽略它就没事了。”
  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所以直到离开,我都再也没有碰过那床被子。
### 15.
  倘若你以为故事就这么结束了那么你错了因为我还没有告诉你关于人生的真正Bug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
  我换了一座城市,以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当我离开以前那座城市时,就已经决定忘记一切。事实上,这件事情并不难做到。
  一年以后我周围的人都认同了我的身份没有人怀疑我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一切是真的不容置疑。我在租用的房子里写恐怖小说丰衣足食生活无忧。我每天早晨8点起床然后洗漱9点开始写字继而午餐下午继续写字晚饭后我会玩几局杀人游戏最后在完美世界里泡到凌晨1点睡觉。我的生活程序就是这样编订的没有梦想没有未来一直重复到海枯石烂。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规律的生活似乎是要刻意记住什么又似乎是要刻意忘记什么。
  有一次,我去某个陌生的城市参加笔会,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妇人,她抱着孩子,怯怯地望着我,然后怯怯地走过来,继而怯怯地问:“您是姓孙吗?”
  我漠然地望着她,摇摇头。
  她喃喃着“你和我5年前认识的一个女孩真像她是个可怜人失去了记忆也失去了自己。”
  我叹口气:“那确实很可怜”。
  少妇继续定定地望着我婉然一笑“你应该不是她你只是像5年前的她5年了她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变。”她笑的时候眼角有很深的表情纹。
  还有一次,我去超市买生活必须品,一位大姐突然拉住我:“你!是你吗?小文?你还记得我吗?”
  我摇摇头。
  大姐仿佛恍然大悟似的拍着脑门“瞧我这记性我认识小文的时候她25岁怎么可能15年后还是25岁的样子呢对不起……对不起……”大姐边摇头边走向收银台。
  人们就是这样,总是会认错人,也难免总是被认错,这没什么奇怪。
### 16.
  后来的某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进入杀人游戏,我在游戏里扮演的是警察角色,并在第二天被杀手杀死。游戏里的我死了,却没有消失在房间,而是直愣愣地坐在虚拟的沙发上。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但我并没有过深地思考。
  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体验,明明是第一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却感觉仿佛以前发生过无数次,那般熟识。
  如果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在很多人身上那么这件事情就没有必要解释了就像Bug会发生在每款游戏里一样。
  我强制关闭了游戏,开始写构思好的小说。
  这个故事的开始很俗套,小说的主人公在很久以前和她心爱的男人私奔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可是那个男人却欺骗并抛弃了她,原来他有家室,原来他不爱她。女孩在杀了男人一家三口后,也服安眠药自杀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唯一认识他的男人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她是谁。然而,就在医院准备处理了她的尸体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尸体不见了。
  没错她复活了却忘记自己是谁。她是整个命运系统的Bug生命永远停留在了死亡的那一刻时间却在她身上无休止的延续她不会老。所以她不得不每隔5年换个城市换个身份生活。
  这并非她的本意而是命运为了修补Bug做出的安排而她不得不服从这样的安排即便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命运很善良给了她提示当她的被子在某个早晨无法叠起的时候每当她开始做一个关于被子的恶梦时那就意味着她的生命将重新启动。
  这个故事是我虚构的,假的,骗人的。
  但我是真实存在的。
  写完这个小说的第二天早晨,我的被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叠起。
### 17.
  生活比小说更奇怪——任何事都不会因为太精彩或太可怕而不是真实的。
  每天,都会有人不知不觉地走进我们的生活。
  每天,都会有人不知不觉地离开我们的生活;
  我们自以为和他们是朋友,而事实上我们并不认识他们。
  还记得我以前说的话吗——每个游戏都会有Bug。事实上倘若你真的玩过网游你会发现每个游戏都不止有一个Bug。
  而人生,也是一场游戏,每个人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那些和你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有些是真实的有些是虚拟的而有些仅仅是个Bug罢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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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善终善始”服务
date: 2016-05-16 21:04:23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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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尤尤
<!-- more -->
### 1.
  清晨。
  推着莫老散步的时候我听到两个小护士说李太太要临盆了晚上8点。当时我们正走到医院西南角的小花园不远处的婴儿房里传来“哇啦哇啦”的哭声。
  莫老抬起眼睛,充满向往着望着婴儿房,落寞地叹了口气。他挤了挤左眼——这是他的毛病,每当开始说话的时候就要眨左眼。
  他说:“回去,这里聒噪。”
  这是一家星级贵族医院,生命从这座建筑的西南角开始,然后,在这座建筑的东北角结束。西南角是婴儿房,东北角是停尸间,这两个地方,都是全世界最干净、最纯洁的地方,它们看起来南辕北辙,却殊途同归,有着某种深不可测的联系。
  我一直在丈量这种联系,也维系这种联系。我在这家医院做善终服务。
  “善终服务”虽然在国外已经逐渐普及,但在国内,是只有贵族才能享受得起的特殊服务。我的工作,就是让那些已经无药可医的绝症病人快乐祥和地离开。
  我常常在医院的西南角和东北角之间徘徊,因为我工作的地方在它们中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枚秤砣,小心翼翼地忙碌着,让摇摇欲坠的秤杆保持着平衡。
### 2.
  中午,莫老的儿子和女儿都来陪他午餐,这也是我的休息时间。
  我挤在嘈杂的医院食堂里,想着晚上怎么请假的事。这时,坐在同一餐桌小护士又开始讨论李太太即将临盆的事了。
  我有一口没一口地胡乱吃着,心想,莫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死。
  吃到一半,在婴儿房工作的护士跑来叫我,说上个月马太太生的儿子,明天满月要出院了,问我名字取好了没有。
  我想都没想就说,叫马谱吧——上个月我“善终”的那个高官名字里,有个谱字。
  越是有钱有身份的人,越是迷信点什么。他们迷信的内容简直五花八门,电话号码、车牌号、日子年份、星座属相、五行风水、还有名字,林林总总,讲究得很。但最近两年,这家医院的客人们迷信我。
  按理说像我这种站在死神边上的人应该被他们避讳莫及的,但现在却被他们奉为上宾。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四年前我无意中为婴儿房的某个孩子娶了个名字,自此那家人的生意锦上添花,愈加风声水起,而那孩子竟也从未得过什么灾病,还是远近闻名的小神童。那家的老爷子找高人一算,说这一切皆得益于孩子的名字。此事一经传开,在这里生孩子的父母们纷纷请我取名。奇怪的是,几年来,那些被我取名的孩子们果真个个精灵神通。
  所以,确切说,我不仅在这家医院做善终服务,也附赠做“善始”服务。
  我,善始善终。
### 3.
  李太太要临盆了。
  我心不在焉地替莫老爷子掖了掖褥角然后轻轻替他晃着摇椅一前、一后力度恰到好处倘若有一把三角板的话你会发现摇椅前后晃动的角度都是30度丝毫不差。事实上我所“管辖”范围内的一切都是平衡的、对称的包括莫老爷子那稀疏的头发也是一丝不苟的中分。
  莫老的女儿本来说好晚上来陪他聊天,可傍晚又打来电话说有应酬,这令我又脱不开身了。
  莫老疲惫地眨了眨左眼,喉咙里的浓痰“咕噜噜”地冒着泡说:“小尤,你送过那么多人,我是不是最丢脸的一个?一想到我将不久于人世,我就怕得打哆嗦。”他说到这里,手和大腿竟真的哆嗦起来。
  “不是啊莫老。”我温柔地蹲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其实每个人都很怕的。”我抬头看看墙壁上挂钟——李太太要临盆了——于是我继续说道:“莫老,我们看会儿电视好不好?”
  莫老爷子摇摇头:“不看,聒噪。”
  我紧紧皱起眉头:“莫老,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临终前都会在遗嘱里大力称赞我的善终服、还会分一点遗产给我么?”
  莫老爷子说:“你的服务确实周到。”
  我轻轻笑了笑:“不,其实和服务无关,他们称赞我,是因为我不仅善终,还能善始。”
  “我不懂。”
  “莫老。医院里又有新的产妇要临盆了。你想有个新的开始吗?我能让你以新的生命继续活下去”
  莫老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球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能?你开玩笑!”
  我再次看看表“时间来不及了你愿意现在就善终吗然后马上有个新的开始。条件是你在遗言里加一条我不贪心遗产的1%的就好。”
  莫老说:“我凭什么信你?”
  我又看看表“赌一次。用你剩下的苟延残喘的生命和1%的遗产赌一次。”
  我知道,这些有钱人都喜欢赌,不敢押上点什么去拼一拼的人,不会成为有钱人。
  “我赌。”莫老说。
### 4.
  李太太终于临盆了。
  莫老平躺在床上,而我则在摇椅上看着电视——电视里的李太太大汗淋漓地笑着。李太太临盆这场戏是我期待已久的,每个人都急于知道她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因为这将直接决定她在李家的命运,虽然网上都说她会生男孩,但我觉得导演应该让她生女孩,这样后面的戏才更有看头。
  看完了两集肥皂剧,我才慢悠悠地站起来,探了探莫老的鼻息,然后按了下床头的按钮——医生护士们很快就来了。
  没有人能阻挡我看肥皂剧,即便是那些傻乎乎的有钱人,就连我上个月送走的那个权倾一方的高官,也抵不上肥皂剧重要。
### 5.
  刚刚把莫老送到停尸间,我又被中午的小护士拉到了婴儿房。
  婴儿房和停尸间一样,哭声一片,不过这里是自己哭自己,那里是别人哭自己。马太太看到我进来,放下孩子,幸福地笑着递给我一个红包:“大家都说这名字好,还说这孩子有了这名字,将来一定是当大官的命!”
  我笑笑。
  这时旁边的小护士说“小尤姐刘太太今儿晚上8点生了也想请你取个名字呢
  我随口说到:“叫刘莫吧。”
  那小护士凑到我耳边说:“要说刘太太那女儿,就是你刚给取名叫刘莫的那个,那孩子真奇怪哦,一出生就会眨左眼,只要一眨左眼我就知道她要哭了。”
  我一愣想起了今晚8点被我“善终”的莫老。
### 6.
  现在,我依旧在这家医院做着“善终”、“善始”服务,依旧对“平衡、对称”有着近乎偏执的嗜好,依旧热衷于看肥皂剧,并把我所服务的病人的发型搞成中分。
  只是,我不敢数停尸间的停尸位和婴儿房的床位,因为我知道它们的数量一定是相同的;我亦不敢刻意拿病人的死亡时间表去核对婴儿的出生时间表,因为我知道它们一定也是相同的。
  我之所以不敢,是害怕去发现那个真相。
  那个我无法操纵也无法理解的真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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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伤疤
date: 2016-05-16 20:56:18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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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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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倘若不是为了宝贝女儿,我是死活也不肯来这样的游泳馆的。蓝绿色的流水、花红柳绿的泳衣以及那些白花花的肉,这一切令我头晕目眩。
  更重要的是,我不得不衣冠楚楚地站在这样的红衣白肉里,尤其显得鹤立鸡群,仿佛一个装模作样异类。
  我望着套着游泳圈嬉戏的女儿,继续对教练说:“还希望您多照顾蕾蕾,您知道,我很担心她以后因为不会游泳而被淹死。”
  教练一愣,显然被我话吓到了。他尴尬地笑笑:“嗯,放心好了,蕾蕾是个悟性很高的孩子。”他仔细打量着我的脸,似乎在丈量我五官的比例:“您不下去陪孩子玩一会吗?”
  “不了。”我下意识地提了提上衣的领口,这动作有点欲盖弥彰,反而令他看到了我左肩的伤疤。他善解人意地笑笑,转移了话题:“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我笑:“人们一般都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和年轻的寡妇搭讪。”
  教练的脸一下子红了:“不是不是,我是说真的。你小时候……是不是在马村生活过呢?”
  “哦……是。难道我们小时候认识?”
  “对啊,我是马哲啊!”
  “哦!是你!那时候你外号叫蚂蚱!”我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是啊!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是个奇怪的女孩,你那些崭新的洋娃娃好像永远都是坏的,我们那还总嘲笑你,说你妈妈只能买得起残次品给你玩!”马哲开心地笑着。
  “是吗?”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洋娃娃在我脑海里闪过。
  “那些事情不提也罢,反正你一直就是个奇怪的女孩,你妈妈也很奇怪呢,总是担心你被绑架啊,被拐卖啊,或者不小心淹死……”马哲说到这里,嘎然而止,随即小声嘟囔了一句:“和现在的你很像呢……”
  “哦?是吗?”我皱起眉头,对小时候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马哲的目光又滞留在了我的领口:“对了,你那……伤疤是怎么回事?”他愣了愣,又马上说:“哦……不方便说就算了。”
  我爽朗地笑着:“没关系啦。我妈说,是我在乡下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被树枝划伤的!你知道,我从小就是个调皮的孩子。”
  马哲又瞄了一眼我的领口:“当时伤的一定很严重吧?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在乡下我们一直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呢!”
  “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怎么会记得呢?”我的眼睛在游泳池里游荡:“小时候的事情谁会记那么清楚呢?……蕾蕾呢?”
  蕾蕾呢?!
### 2.
  游泳馆的人被驱散了。
  更衣间所有的柜子都被打开了。
  游泳池的水被抽干了。
  我绝望地站在游泳池底部,指着下水道的网口:“打开看看。”
  马哲无奈地说:“她不可能会在里面的!”
  万一呢?我脑子里闪过蕾蕾苍白的身体挤压在管道里,身上爬满了湿漉漉的虫子,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我歇斯底里地大喊:“打开!”
  旁边的工人耸耸肩,转身去拿工具。我咬着嘴唇蜷缩在地上,那天的焦虑和担忧终于发生了。那天——是指蕾蕾失踪前最后一次和我玩捉迷藏那天。
  说实话,我一直很害怕和蕾蕾玩捉迷藏,而蕾蕾最喜欢和我玩的游戏,偏偏就是捉迷藏。她和我小时候一样,是个古灵精怪的孩子,常常藏到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据说,很多小孩都是在玩捉迷藏的时候失踪的,他们藏到了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最后,就真的没有人能找到他们了。
  我记得那次,蕾蕾藏到了一个我怎么都找不到的地方。那时,我几乎把那座空旷的大房子翻遍了,床下、门后、衣橱、阁楼……甚至连厨房的电冰箱和微波炉都找过了——就像我现在疯狂地翻遍了整个游泳馆一样,颇有掘地三尺的气势。
  当时,巨大的恐慌淹没了我,我彻骨地明白到,蕾蕾就是我的一切,我不能失去她,不能让她出一点点危险,我必须保护她!
  后来,当我把家里翻得一片狼藉,终于绝望地坐在地上大哭的时候,蕾蕾突然出现了。她嫩嫩的小手温柔地替我擦去眼泪,怯怯地说:“妈妈真爱哭,我玩捉迷藏输了的时候都不哭。”
  我一把拥住她:“蕾蕾,以后不要让妈妈找不到你,永远不要离开妈妈。”
  蕾蕾当时说了一句令我胆战心惊的话。她说:“蕾蕾怎么会永远都不离开妈妈呢?万一蕾蕾死了呢?万一妈妈死了呢?万一蕾蕾被绑架了呢?万一妈妈被绑架了呢?对了妈妈,你一定要告诉我咱家的存折放在哪里,否则万一妈妈被绑架了,蕾蕾不知道从哪里要赎金。外婆那的钱肯定不够。”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话?”我惊愕地望着她。
  蕾蕾一本正经地说:“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而且……”她压低了声音,凑在我的耳边:“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是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说绑架绑架什么的……”
  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不敢离开蕾蕾半步,并且对身边所有的人都保持警惕。因为蕾蕾确实有被绑架的价值。
  谁都知道,老公去世后,我获得了大笔的遗产,多到令很多人眼红。
  可是,蕾蕾终究还是被绑架了。
  蕾蕾的小衣服整齐地放在她的柜子里,衣兜里有一张歪歪扭扭明显是左右写的纸条——
  我们来玩捉迷藏,不许报警哦!
### 3.
  “报警吧!”马哲握着手机。
  “不要!”我把纸条偷偷攥在手里,浑身颤抖着,故作镇定:“失踪的时间还不到几个小时,警局不会受理的。”希望这是一个充分的理由,我需要时间思考。毕竟,那些历经坎坷终于解救出人质的事情,我只在警匪片里看到过。
  现实生活不是警匪片,即便是,那些坐在影院里的观众,又怎么能真正理解人质的痛苦呢?
  “她……她可能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偷偷跑出去了。”我说。
  马哲瞄了一眼衣柜里的衣服,显然不同意我这个推测,没有人会穿着游泳衣跑到大街上,即便是小孩也不会。他说:“万一被拐卖了,那可就糟糕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放心了些。幸好不是人贩子,幸好是绑架。因为绑匪会主动联系你,人贩子则永远不会。
  我咬紧牙关,舔了舔嘴唇:“或许是偷偷跑到她外婆家了,外婆家就在附近。”我手忙脚乱的抓起电话,有一条未接来电,很可能是绑匪打来的,刚才由于太慌乱没有接到。
  绑匪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因此伤害蕾蕾?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我转过身,离开马哲几步,刚准备拨过去,手机炸雷一般响了。
  是我的母亲。
  我举着电话递到马哲眼前,让他看到来电显示:“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喂?妈!”我忍不住哽咽起来,刚才所有的伪装和坚强,在母亲面前,都顿然崩塌。
  “中午带蕾蕾到我这里吃饭吧?”电话里传来炒菜的声音。
  “好的,我和蕾蕾中午在你那里吃饭。”我匆忙挂了电话,擦擦泪,对马哲说:“你看我,真是不好意思,搞得你们人仰马翻的。蕾蕾确实在我妈那里。”
  马哲仔细看着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就好。刚才真被你吓到了。明天继续带蕾蕾来上课吧。”
  “哦……好。”我抓起蕾蕾的衣服,匆忙离开。
  跑到游泳馆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马哲。他依旧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我。看到我回头他从我做了个“V”的手势。
  “V”代表胜利。
  我猛然想起儿时我们一起捉迷藏的时候,每次胜利,他都会做这个手势。
### 4.
  母亲手里的盘子落到地上,滚烫的菜带着油汤打到她的脚踝上,破碎的盘子在她脚背的旧伤疤上划出新的伤痕。据我的外婆说,那些旧伤是母亲小时候摔碎了菜盘子划到的。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生似乎打碎过无数的菜盘子。
  她焦急地喊:“你没有脑子啊?你怎么还站在这里?!还不快回家等电话!万一绑匪打不通你手机打家里电话怎么办!”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和母亲狼狈地打开家门的时候,电话铃声正在这空旷的大屋子里惊天动地地跳跃着,于是我全身的每条神经也跟着跳跃起来。
  我刚刚跑过去,电话铃声仿若故意捉弄我一般,嘎然而止。于是整个房子里有恢复了那空荡荡的安静。这时,我才想起刚才在游泳馆那条未接来电,急忙打开——来电显示竟然是家里的电话,就是刚才响彻整个房间的那部电话
  我颤抖着按了电话留言,里面传出蕾蕾的声音:
  小猫小狗和小兔,加上一个小宝宝,
  大家一起捉迷藏,三个躲来宝宝找。
  喵喵喵,汪汪汪,宝宝聪明学叫声,
  小猫小狗全找到,就是不见小兔子。
  宝宝急得团团转,小猫小狗也没法,
  兔子兔子怎样叫?大家快快告诉我!
  这是蕾蕾在捉迷藏的时候最喜欢唱的儿歌在她唱完3遍之前我必须藏好。
  而现在,蕾蕾用家里电话在我的手机上留下这首儿歌,这说明什么?说明绑匪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我们的家!他们绑架了蕾蕾后,还耀武扬威地来到家里!我猛然想起蕾蕾说过,她晚上曾听到有人说“绑架”,难道,绑匪已经在家里潜伏了很久么?这太可怕了。
  “兔子兔子怎样叫?大家快快告诉我!”我重复着最后一句歌词,望着母亲:“妈,兔子是怎么叫的?蕾蕾现在是不是像兔子一样,叫不出声音,所以我们找不到她?”
  “冷静点孩子。”母亲把我按在沙发上:“绑架无非想要钱,我们提前把钱准备好,绑匪一定会再打电话的。和我们相比,他们可能更希望早点联系到我们。”
  “嗯。”我看了看母亲脚上的伤:“先擦点药吧。”
  “不用。”母亲环顾着这座大房子,突然说:“你这房子,大得让人不安。”
### 5.
  是的,这个房子大得令人不安。倘若不是经常陪蕾蕾玩捉迷藏,恐怕这房子里的很多房间,很多角落,我一年半载都不会光顾一次,或许每个人的家里都有这样的角落。现在想来,上次捉迷藏找不到蕾蕾那天,只顾着哭,却忘记问她到底藏在哪里了。
  没错,我记得那天我几乎翻遍了家里所有的角落,甚至连地毯都卷起来了,就差没拆天花板了,可依旧没有找到。
  那天,蕾蕾到底藏在哪里呢?现在,蕾蕾又藏在哪里呢?
  “兔子兔子怎样叫?大家快快告诉我”——难道蕾蕾在和大人玩捉迷藏?!
  我疯狂地打开所有房间的门,所有的衣柜,弄翻了所有的床,厨房、客厅、卧室、客房所有能打开的门能打开了,所有能拆开的容器都拆开了,甚至连沙发垫和杯垫都没有放过。
  “蕾蕾!妈妈输了!妈妈找不到你!妈妈认输!你快出来啊!妈妈输了,妈妈请客吃麦当劳,妈妈请客去玩过山车,游戏结束了!不玩了!蕾蕾快出来——”
  我在一片狼藉的家里哭喊着。而母亲,只是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密切关注着茶几上电话,还时不时轻轻拨一下,试验电话是否因为出了故障而无法接通。她默默地注视着我,轻轻抚摸着脚上的伤疤,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情——现在,没有什么比找到蕾蕾更为重要。
  等我哭够了,母亲才说:“好了,坐下来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你有没有朋友跟你借钱?或者?最近有没有认识新的什么不可靠的朋友?绑匪不可能在公共场合无声无息把蕾蕾带走的。一定是蕾蕾认识的人。”
  我皱起眉头:“没有。自从蕾蕾爸爸去世后,我的整个生活里就只剩下了蕾蕾。朋友们都不怎么联系了。要说新认识的人……”我想起马哲那个“胜利”的手势:“最近我带蕾蕾学习游泳,新认识的游泳教练马哲,竟然是我在乡下时候的玩伴。”
  “马哲?”母亲也皱起眉头,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记得那个孩子,他家里很穷,总是眼馋你的玩具。你那个时候,还总是担心他会把你的玩具弄坏呢!他现在也在这个城市吗?游泳教练应该没什么钱吧?会不会是他?”
  “应该不会。”我想起马哲的脸,怎么看都不像坏人:“蕾蕾丢了的时候,我正在和马哲聊天。”
  “也许是他故意转移你的注意力,让同伙带走了蕾蕾!”母亲说道。
  我腾地站起来:“我现在就报警抓他!”
  母亲一把拉住我:“不能报警!万一不是马哲,就打草惊蛇了!况且就算是他,我们也没有证据。没有什么比蕾蕾的安全更重要。还是先等绑匪电话,看看他们开出什么条件吧。”
  我蹲下来,轻轻擦拭着母亲脚上的伤口:“谢谢你,妈妈。”
  母亲没吭声,望着我的左肩,悠长地叹了口气。
### 6.
  绑匪一直没有来电。
  家里的电话和手机似乎都成了哑巴。已经是深夜了,绑匪会不会让蕾蕾吃饭?会不会给蕾蕾换一件保暖的衣服?会不会虐待她?她一定被吓坏了,从出生到现在,她一直未离开过我半步。我害怕她出意外,害怕她被绑架,我对她呵护备至寸步不离,以为这样就可以看着她平安幸福地长大。可是,似乎我越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什么就会早早的到来。
  是的,事实就是如此,我担心的东西总是会到来。小时候新买的玩具,我只要一担心它们会坏掉,它们就真的坏了;我只要一担心它们会丢,它们就真的丢了;后来读书的时候,我担心自己会考倒数第一,考试成绩下来,老师说是白卷,于是我就真的成了倒数第一;再后来,我担心自己会失恋,就真的失恋了;我担心自己会成为寡妇,而我现在就是寡妇;我担心坏人绑架蕾蕾,此刻,蕾蕾真的被绑架了。
  难道我是一个带着神秘诅咒力量的不祥之人吗?
  初夏的夜晚有点骚动不安,窗外的树枝幽幽地摇曳着,房间的某个角落,不时发出轻微的声音,就像某个人不安的梦呓。
  我和母亲一人抱着电话,一人握着手机,各自占据了一个沙发,绝望地蜷缩在上面。倘若绑匪晚上再不打来电话,我明天就去找马哲。倘若马哲那里没有线索,我就要报警!
  报警,总比等死的好。也许绑匪根本就不是要钱,或许只是报复,或许只是要杀死蕾蕾。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世界上有哪个人,会恨我到如此地步。
  已然凌晨了——这该死的电话,也成了不会叫的兔子。等待就是这么折磨人!
  正在这时,我听到了蕾蕾的声音!
  蕾蕾在唱歌:“兔子兔子怎样叫?大家快快告诉我!兔子兔子怎样叫?大家快快告诉我!”她一直在重复着句话,声音在在大房子里回荡,七乖八拐绕进我的耳朵里。我顺着声音站起来,看到蕾蕾被关在小屋子里。
  绑匪已经为她换上了破旧的布衣裤有点像80年代童装。她瘦小的身子被粗大的绳子捆绑着。一个背影投射在昏黄的墙壁上。那影子狠狠踢了蕾蕾一脚继而是第二脚。蕾蕾只是重复着那句儿歌没哭也没闹表现出少有的坚强和懂事。
  这时我看到墙壁上影子做了一个“V”的手势“V”代表胜利。
  这时,天亮了。
  这时,我醒了。
  电话电话为何还不响?大家快快告诉我。
### 7.
  马哲对我一大清早的突然造访感到很差异,尤其还是这样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我。他在家里的穿着很奇怪,明明套着睡衣,脚上却穿着大头皮鞋,这令我想起梦里踢在蕾蕾身上的那双大脚。都说母子连心,我此刻依然能体会到蕾蕾身上那透心的疼。
  “有什么事情吗?”马哲打开半扇门。
  “没事。”我嗫嗫地说:“我就是……我就是想告诉你,蕾蕾昨天在外婆家吃太多了,胃涨,不能去上游泳课了。”
  “这种事情打个电话就好了。”马哲讪讪地笑着,并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这更加坚定我要一探究竟的决心。
  “我能进去说几句话吗?我们也很多年没见了,偶尔一起回忆下童年也不错。”我说着就要挤进门去。
  “哦,你等一下。单身汉的家太乱了。”马哲愈加紧张了,他猛地关上门,只听到门内一阵唏嗦,搬桌子挪椅子开柜子的声音。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马哲已经换上了清爽的运动衣。
  就像母亲猜测的那样,游泳教练并不富裕,这明显是马哲租来的房子,所有的家当上似乎都写着“凑合过”三个字,桌子上还有没来得及扔的桶装方便面,面桶里堆满了烟头和一些皱巴巴的卫生纸。
  蕾蕾最讨厌吃方便面的。
  马哲尴尬地搓搓手:“家里太乱了……”
  我尽量保持着镇定和礼貌:“没关系,不是外人。”不知道我这话是否给了马哲某种暗示,他显得脸红脖子粗,愈加不安了。他努力寻找着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局促:“听说你丈夫去世了。”
  “是啊。”我淡淡地说:“蕾蕾出生没多久,就车祸去世了。”
  “哦……”他显然没有找对话题,只好继续转移:“小时候……我们小时候……那个时候真的很有趣。你的玩具永远是坏的,可是你一点都没有难过,也没有羡慕别人的好玩具,还说那些好的玩具迟早也会坏的。”
  “是啊。”我坐在下来:“现在想起来,我还真有当哲学家的天赋。”
  马哲挠挠头:“对了,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专职带蕾蕾。”想起蕾蕾,我心里的酸水一下子涌到鼻头,我咬紧牙关,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我暂时不用工作,蕾蕾爸爸留给我们足够的钱。”
  提到“钱”这个字,两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似乎都在努力探寻着什么,又都在努力隐藏着什么。我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用余光搜索着马哲这个并不大的房子,小小的客厅一览无余,厨房里更是没有藏身之地。整个屋子唯一能藏起一个人的地方,就是那个破旧的衣柜。此刻,那个衣柜里隐约传出唏嗦的声音。
  马哲显得更加紧张了,我能感觉到,他在很努力地转移我的注意力,但效果却适得其反:“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最喜欢玩捉迷藏了。而且总是喜欢藏到别人意想不到的时候,你妈妈好几次都因为找不到你而大哭呢!”
  “是吗?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害怕玩捉迷藏。我讨厌找不到一个人的感觉。你说——”我猛地冲向柜子:“这个柜子里是不是玩捉迷藏的好地方?!”
  柜子门打开了,一个衣冠不整的女人尖叫着跳出来,狠狠把我推到地上,并骂了一句“老娘”什么的脏话,夺门而出。
  马哲扶起我,尴尬得都快哭了:“你知道,我还是单身,单身男人总是有点……那个什么……”
  我失望地叹口气:“我理解。对不起,马哲。”
  马哲扶我坐在窄小的沙发上,由于刚才和那女人的拉扯,衣服被扯坏了,左肩那长长的伤疤刺眼地在他面前闪亮登场,他显然被这么触目的伤疤吓坏了。
  但是,他的另外一句话却吓坏了我:“这不是树枝划的吧?这明显是刀疤!”
### 8.
  我一定是中邪了。
  我现在应该在四处寻找蕾蕾,或者应该和母亲一起守在家里等绑匪的电话。可是,我却在医院外科医生这里。
  那个老医生带着眼睛在我肩膀上扫了一眼,然后非常怜悯地对我说:“可怜的孩子,怎么会在肩膀上留下这么大的刀疤?要想消除可不容易啊。”
  刀疤!
  那得是多么尖利的一把刀?当时我该有多么恐惧,多么疼?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为什么母亲要骗我?这长长的刀疤后面,到底有怎样的遭遇?这一切,就像蕾蕾的下落一样,毫无头绪。
  母亲依旧蜷缩在沙发上,和昨天晚上一个姿势,仿佛一座被风化的雕塑。只是一夜,她的头发就又白了好多,她平日里精心打理着容貌,只这一夜的煎熬,就已经完全崩塌。
  她冲我微微摇摇头,绝望着盯着手里的电话。看来,绑匪依旧没有打电话来,他在故意折磨我们,好让我们在最绝望最脆弱的时候,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母亲突然放下电话,愣愣地望着我:“你出门的时候就背着这个挎包吗?”
  我一愣,望着自己肩上的挎包——忘记了,出门的时候慌慌张张,大半天一直恍恍惚惚的,既然这包现在在我肩上,那一定是我出门的时候背着了,可是,我却对自己何时背上这个包的,一无印象。
  母亲颤抖着指着挎包,只见挎包的拉链半开着,里面露出红红的一角,是蕾蕾的泳衣!
  是蕾蕾泳衣的上衣!
  我尖叫着扯出衣服,蕾蕾就是穿着这件衣服失踪的!
  衣服里裹着一张字条,依旧是歪歪扭扭的字:
  “表现很好没有报警。1000万中华大街从西向东数第23个垃圾桶。下午6点。”
  我喃喃着:“没有……没有……没有……”
  我们没有1000万。
  绑匪未免太高估我了我再怎么有钱也没有1000万呐
### 9.
  那个梦又来了在接到字条的当天下午2点在我东借西借依旧还差100万的下午这个筋疲力尽的下午恍惚中梦又来了。
  梦里,我寻着蕾蕾的歌声,来到了马哲的家。
  马哲家的柜子门开着蕾蕾蜷缩在里面穿着80年代的童装目光呆滞地唱着歌。我刚要冲上去抱起蕾蕾马哲出现了。
  他不再只是一个影子而是具象的人。他举着尖利的明刀恶狠狠地对蕾蕾说“你妈妈凑不够1000万我就杀了你。”
  他狞笑着:“看来不给你妈妈点教训,她是不会下定决心的。”他话还未说完,那尖刀已经恶狠狠地落下去,蕾蕾的左肩,鲜血喷涌而出。
  我尖叫着捂着左肩醒来,半坐着的睡姿让我腰酸背痛,梦里的血光令我有那么一刻头晕目眩。
  “必须凑够1000万。”我坚定地说“妈妈必须凑够1000万现在还差100万。我们从哪里弄1000万妈妈快想办法快想办法
  我晃着母亲的肩膀,母亲只是静静地望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陌生的东西。她舔舔干裂的嘴唇,轻轻推开我的手:“把这大房子卖了。本来可以卖更多,但现在这么急,只能贱卖了。”
  “对卖了房子刚好1000万。倾家荡产刚好1000万。”我急切地说。
  “可是,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母亲的目光更加复杂了:“真的要这么做吗?”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我的女儿更重要!”
  母亲叹口气:“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我的女儿更重要。”
  母亲的话仿若一桶冷水,一阵镇静剂,一盏微弱的明灯,令我莫名地冷静了下来。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得来不及思考。我被蕾蕾的失踪冲昏了头脑,却从未认真审视过整个事件。
  蕾蕾在游泳馆莫明其妙失踪了;
  绑匪的留言条出现了蕾蕾的衣兜,而那之前,蕾蕾的衣柜一直被锁着;
  然后,母亲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她那里吃饭;
  手机上的电话留言是用家里电话打的,而家里的钥匙只有三把,我、蕾蕾、母亲各一把;
  绑匪知道我们没有报警;
  绑匪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出门,并把衣服和字条偷偷放到我的背包里;
  绑匪知道我一定能凑够1000万他清楚的知道我最多能拿出多少钱。
  绑匪,就在我身边!
### 10.
  绑匪就在我身边!
  我左肩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妈妈。”我咽了口吐沫:“我左肩的伤疤,是怎么弄的?”
  母亲一愣,有些懊恼地说:“现在哪里还有时间讨论这个?”
  “不!我现在就想听你说。”我含着泪。
  “你小时候太调皮,在乡下的时候,和男孩子比赛爬树,从树上摔下来,被树枝划的。”母亲有些不耐烦。
  “是在乡下的时候吗?可是马哲说,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他那个时候一点印象都没有。”我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小孩子哪里记得那么多?很多儿时痛苦的记忆都会被忘记。等救出了蕾蕾,我们也要让她忘记这次被绑架的经历?你懂吗?难道你想背负着伤痛过一辈子吗?”
  “妈妈……你是说……我小时候也像蕾蕾那样,被绑架过?对不对?您刚才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母亲一愣,禁不住老泪纵横:“孩子,你不要想起来,求你,不要想起来。”
  “原来我一直担心蕾蕾被绑架,是内心不想让蕾蕾有同样的遭遇……妈,你欺骗了我,但我的心没有欺骗我……这么说,我左肩的刀疤,就是那个时候被绑匪伤害留下的吧?”
  我哭着抱住母亲腿:“妈,你一定知道什么?为什么我小时候被绑架,现在蕾蕾又被绑架,绑匪会不会是相同的人?他是不是和咱们家有仇啊?!”
  母亲没有说话,我扬起泪眼,隐约看到母亲手里有一把尖刀,寒冷的刀尖对准了我的左肩……
### 11.
  据马哲说,他其实从蕾蕾失踪那天就觉得我不对劲儿。
  据马哲说,在衣柜里的女人推倒我后,我的挎包甩出去了老远,他匆忙中发现了包里的泳衣和字条,他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一切,所以没有吭声,慌乱中把衣服和字条又塞了回去。
  据马哲说那天早晨我离开后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段遗失的记忆。记忆里我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而他以为我又在和妈妈玩捉迷藏还在小屋的窗口冲我做了个“V”的手势。可是从那以后我就消失了离开了马村。现在他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我应该是被坏人绑架了或许左肩的刀疤就是当时留下的。
  据马哲说,他认为我一个独居的女人没有办法应对凶恶的绑匪,所以他报了警。
  据马哲说,他当时在门外按了很久的门铃,最后不得不破门而入。他当时看到我把母亲按在沙发上,大骂着她小时候绑架自己的女儿,现在又绑架自己的外孙女。
  马哲还说,他隐约听到儿歌从天花板的隔层传来,原来蕾蕾被藏在隔层里,怪不得我会在梦里听到她的歌声。
  这一切都是马哲的说我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只记得自己在抱住母亲腿的那一刻变得无比弱小。我看到自己穿着80年代的童装求母亲放自己出去。可是母亲仿佛变了一个人那么陌生。陌生的眼神陌生的声音她举着尖刀毫不犹豫地刺向我的左肩。
  血喷涌而出,溅到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后来,真正属于母亲的表情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她抱起我大哭:“宝贝,宝贝,这下好了,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会受到伤害了……”
### 12.
  蕾蕾后背的伤口一直在发炎,母亲在把她塞进隔层的时候,弄伤了她,医生说,这个伤疤可能会一辈子都留在她的身上。
  我忍不住有些心酸。
  蕾蕾醒来后,选择了忘记。被自己最亲爱的外婆伤害,这是她弱小的心灵无法承受的疼痛,正如当年我会选择忘记母亲对我所作的一切一样。看来,我必须像母亲一样,给蕾蕾的伤疤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比如,玩滑梯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后背?
  这种理由很好找到,可是,母亲伤害我们的理由呢?她平时那么爱我们,为什么?
  当时母亲没有反抗,她束手就擒,她对一切供认不讳。
  她说,蕾蕾在游泳馆玩累了,偷偷跑到外婆家。她在得知蕾蕾是偷偷跑出后,就骗她说要和妈妈玩捉迷藏。她们一起回到家后,母亲先让蕾蕾用家里电话给我手机留言,然后击晕了蕾蕾,把她藏在我家的天花板隔层——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我和母亲隔着一层栏杆:“你知道的,如果你需要钱,女儿可以把一切都给你的,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做?”
  母亲默默地望着我,仔细打量着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她低下头,拢了拢稀疏而杂乱的头发:“因为,我太爱你了。你会懂的,你会懂的!”
  母亲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还记得你小时候那些坏掉的新玩具吗?其实那些玩具本来是好好的,崭新的。可是一买回来,你就要首先把它们弄坏。”
  这是母亲给我最后的话。
  当天晚上,她咬舌自尽了。当时,母亲嘴角带着幸福的微笑,脚背上的伤疤显得尤其刺眼。
### 13.
  我带着蕾蕾离开了这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城市,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母亲带着我离开马村的时候,恐怕也是这样的心境吧?
  换了新环境的蕾蕾很快恢复了一个小孩本有的天真和活泼,只是再也不缠着我玩捉迷藏了。
  我送她去了幼儿园。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我反而不担心蕾蕾了,一切都生死有命吧,有些东西你抓得越紧,它溜得越快。
  但是幼儿园的老师说,蕾蕾是个奇怪的小孩,她总是把自己的新玩具弄坏了再玩。
  “为什么呢?蕾蕾?”我忍不住问她。
  “因为妈妈说过的啊。”蕾蕾一本正经地说:“我记得妈妈说过,与其担心不好的事情发生,不如就让它早点发生。因为我总是担心新玩具被别的小朋友弄坏,所以就干脆自己先把它们弄坏!这样的话,总比让别人弄坏的好。”
  我愕然:“我什么时候说的?”
  与其担心未来,为未来忐忑不安,不如让未来早点到来——我确实总是有这样的想法。
  “忘记了,好像是你在一个黑乎乎的地方说的,大概是晚上讲故事的时候说的吧?”蕾蕾说完,神秘地冲我招招手,继而附在我耳边说:“妈妈,以前你晚上总是说梦话,现在变好了,不说了。”
  “我以前梦话说什么?”
  “绑架……”
  当时的阳光很明媚,天空的一朵云被风吹成老妇人的形象,那妇人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母亲!
  母亲是冤枉的!因为按照母亲的说法,她是在蕾蕾偷偷跑到自己家后才决定利用这次机会实施绑架计划的。但是,蕾蕾衣服兜里的那第一张纸条,明显是在蕾蕾从游泳馆跑出去前放进去的。母亲怎么可能在不知道自己会绑架蕾蕾的前提下,而放一张恐吓纸条到她的衣兜里呢?
  母亲不是绑匪!母亲是被冤枉的!可是她为什么要承认?她到底在遮掩什么?
  我想起母亲的话。
  母亲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我的女儿更重要!”
  母亲说:“因为,我太爱你了。”
  是的,太爱了。
  或许小时候,她是因为爱才绑架我的。她那个时候一定是太担心我被绑架了,所以才干脆自己绑架了我。而我,也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太担心蕾蕾被绑架遭受和我同样的痛苦了,所以才绑架了蕾蕾。
  是的,母亲知道是我自己绑架了蕾蕾,她是替我死的。
  进入游泳馆的时候,我就和蕾蕾约好了,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她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藏到家里,到家后要用家里电话给我留言做为“暗号”。我知道蕾蕾一定会藏在天花板,因为上次她就是藏在那里,我才没有找到她。小孩的心思总是没有大人多。我先回家把蕾蕾迷晕,才去的母亲那里。
  事实上,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事实上,我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好像小时候,我前一秒亲手破坏了自己的新玩具,后一秒马上哭闹着问是谁弄坏了自己的玩具一样。做人就要干脆利落,如果总是担心坏事发生,不如亲自让坏事来得痛快些。
  比如现在的我。
  现在的我,再也不担心蕾蕾会绑架了——没有了这样的担心,生活一下子变得那么美好了。
  【作者后记】
  写完这篇稿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了。
  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准备敷个面膜就睡觉。
  涂面膜的时候,我再次留意到自己眼角的伤疤,那个伤疤在眼皮的上方,只要当时的伤害位置稍微向下一点点,我今天就会是个独眼女郎了。
  妈妈说,这个伤疤是我小时候爬树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但我对这个说法一直保持怀疑。因为对于这个伤疤,我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了,所以,我并不知道这个伤疤后面隐藏着怎样的真相,这个真相会不会比这个故事本身更加可怕。
  谁的身上没有点伤疤呢?有些伤疤在我们的皮肤上,而有些伤疤则深深留在我们心里。我们又何必去探寻每个伤疤背后的真相呢?既然我们当时已经选择了忘记,就忘记得更彻底一点吧。
  真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的新自行车放在楼下会不会被别人偷了呢?有时候我真的希望它干脆被偷了算了,省得我连睡觉都不安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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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别信小孩
date: 2016-05-16 20:52:11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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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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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楼下的喇叭聒噪地响个不停,几乎都要把窗户震下来,于是我愈加手忙脚乱了。
  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然后手忙脚乱地下楼。刚刚跑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忘记在忙乱中是否锁好了家门,于是又拖着行李爬上楼,确认锁好了门,这才连滚带爬地下了楼。
  当我看到那辆豪华大巴的时候整座居民楼的叫骂声和汽车喇叭声正相应成歌煞是热闹。李颖双臂抱胸靠在车门上撇撇嘴“你真是名副其实的出门难瞧你不过是从4楼到1楼整得跟翻越了10座大山一样狼狈
  我边气喘吁吁地把行李放到车里,边不好意思地说:“还不是让你们催的!”
  张涛从驾驶位探出头,没好气地说:“你不看看都几点了,能不催吗?!”
  我尴尬地看看表,辩解:“其实我早就起床了,而且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行李,可是临出门的时候,我忘记是不是把孩子们的资料放进行李箱了,于是又翻出行李检查,然后重新打包。刚出门,又忘记自己是不是锁好了门,于是又上楼确认了一下,由于太着急了,上楼的时候跌了一跤,这才想起忘记拿创可贴,于是我又上去拿……”
  “好了好了!”张涛不耐烦地摆摆手:“别唠叨了,赶紧上车!再不走就迟到了!”
  “哦……”我吐吐舌头,灰溜溜地坐到前排,张涛瞪了我一眼,恶狠狠地按着喇叭,赶死似的冲入小区外的车流中。
  李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这次的9个小孩多数都是有自闭症倾向我们对待他们可得有足够的耐心哦。”
  我微微皱起眉头“不是8个吗
  李颖仿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昨天晚上有个孩子的家长打电话,好说歹说非要把他们的孩子加进来。”
  “他们的孩子有什么问题?也有自闭症倾向?”
  “没有,他们说自己的孩子身心健康,没有任何问题。”李颖说。
  “那他们的为什么让自己的孩子参加这种问题小孩的集训夏令营?不怕自己的孩子和问题小孩呆久了也变得有问题了吗?”
  “我当时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可他们坚持要送。说是夫妻两人都要出国考察,孩子实在没地方去,放到寄宿制的幼儿园,又担心那种幼儿园的小孩太多,自己的孩子惹事。”
  “小孩子能惹什么事情啊?”我嘟起嘴,“现在的父母实在太不负责任了,怪不得问题小孩这么多!”
  这时,张涛突然转过头说:“不是现在的问题小孩多,是现在的注重孩子心理健康的父母越来越多了。咱们小时候,问题小孩更多,不过咱们的父辈都不懂这些罢了。”
  张涛后面还嘟囔了句什么,那句话淹没在喇叭声里,我没听清。
  李颖好像听清了莫明其妙地看了我一眼“9个就9个吧多一个也累赘不到哪去况且那孩子的父母答应给我们3倍的钱。”
  3倍的钱——堵住了我和张涛的嘴。
  谁跟钱有仇呢?我、李颖和张涛,是心理系的毕业生,对于儿童心理学,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三人合股做这个培训公司,不就是为了赚钱么?
  随着尖利地刹车声,大巴满身杀气地停在了公司门口,家长们已经聚成了一堆,唠叨的话题无非是自己的孩子。
  我略略扫了一眼那些怯怯躲在家长身后的孩子们,深深吸一口气,摆出最亲切最可爱的笑容:“好啦!各位家长,各位小朋友,我们要出发了哦!”
  一些家长蹲下来,小声对孩子叮咛着什么。而另一些则帮着张涛把行李摆进车里。随着李颖清脆的点名声,一个个小孩和自己的爸爸妈妈撕扯着被塞进大巴。一时哭声震天,仿若生离死别。李颖点了最后一个孩子的名字,合上名册悄悄对我说:“下次你点名,我可再也不点了,瞧这些孩子们哭的,好像我这名册是死亡名单似的。”
  我笑笑,开始数小脑袋:“少一个。”
  李颖皱皱眉头,又打开名册:“石品品!石品品?石品品小朋友呢?”
  “哦咧?老师!我在这里!我刚才帮着那个叔叔去放行李了!”一个穿着白衬衣背带裤的小男孩从车里冒出来,他微微笑着,脸上荡漾着可爱的小酒窝,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挺着小胸脯走过来,伸出嫩嫩的小手,递给李颖一个信封:“哦咧,这是我的学费。”
  “你爸爸妈妈呢?”我蹲下来,抚摸着他的小脑袋,发质柔软,绒绒的,手感很好。
  “哦咧!爸爸妈妈现在估计已经登机了,他们来不及送我。我爸爸说,请你们好好照顾我的儿子!”石品品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十足的大人气,显得老气横秋的。
  李颖抿着嘴唇望着石品品,嘀咕着:“学他爸爸说话学得还真像!”
  我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嗯!品品真是个男子汉!”
### 2.
  直到大巴驶出了市区,孩子们才止住了哭,或许是因为他们也明白,就算哭死也没用了;也或许是因为石品品的鬼脸。
  石品品做鬼脸真有一套,十根小指头随便在脸上一捏,他那俊俏可爱的小脸就成了幻灯片,一会变成狐狸,一会变成小狗,一会又变成唐老鸭米老鼠和维尼熊,惟妙惟肖。
  “好了,”我拍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老师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孙,大家可以叫我孙老师,负责照料大家的饮食起居;旁边这位漂亮的姐姐呢,是李老师,她会带大家唱歌跳舞做游戏;那位看起来很强壮的叔叔呢,姓张,他是我们的保镖和司机哦,大家晚上害怕的时候呢,可以找他,他可是一位特别会讲故事的叔叔哦!我们这次呢,是要带大家到盘龙山上一个特别漂亮的农庄里生活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我们就是一家人,大家要和睦相处哦!老师介绍完了,小朋友们是不是也要做下自我介绍呢?”我环顾了一下沉默地车厢,孩子们或者抱着洋娃娃,或者咬着衣角,都紧紧闭着嘴唇,沉默地望着我,仿若他们的名字,是关乎国家存亡的重大机密。
  我微微叹口气,有自闭症倾向的孩子,你能指望着他们活跃到哪去?最后,我的目光落在石品品脸上,充满鼓励地望着他。这一刻,我兴庆车里有一个正常的、活泼的孩子。
  石品品看到我的目光舔舔嘴唇勇敢地站到车厢中间大声说“哦咧我叫石品品今年6岁半我是属狐狸的
  这时一个叫做柳嘉嘉的小女孩抱着洋娃娃站起来“你骗人12生肖里没有狐狸这个动物
  “哦咧那你说12生肖里都有什么”石品品不服气地说。
  “子鼠丑牛……”柳嘉嘉就真的开始数了起来可总也数不对。于是石品品得意地说只要其余7个人能把12生肖数完证明里面没有狐狸这个属相他就给大家表演节目。
  于是所有的人都开始数了起来。还好,在李颖的帮助下终于数完了。
  石品品的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微笑:“哦咧?算你们厉害,我表演节目好了!”他说着清了清嗓子:“我给大家讲个故事……”
  故事说,有一个人养了一条金鱼,他每天都在家里教金鱼微笑。有一天,他有事要出门,就让邻居来他家里代替他一下。邻居诧异地问:“金鱼怎么可能会微笑呢?”那个人说:“只要你不停地对它微笑,它就一定能学会微笑。”于是邻居答应了他。等到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邻居坐在鱼缸前,嘴巴一鼓一鼓的。原来,邻居不但没有教会金鱼微笑,反而跟着金鱼学会了嘟嘴。
  “哦咧!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石品品最后问道,但没有小朋友能回答他。
  到了目的地后,我悄悄对李颖说:“多留意石品品那个孩子,这孩子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李颖皱起眉头。
  我紧张兮兮地咽了口吐沫说:“你不觉得,他不像个小孩吗?”
  李颖点点头:“他刚才给我学费的时候,说话的语气,和他爸爸昨天在电话里的语气一模一样,现在仔细一想,真觉得有些慎人。”
  我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小孩模仿大人的语气稍微像一点,这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他刚才在车上的伎俩,太不像一个小孩子了。”
  李颖说:“你是说,他故意说自己是属狐狸的,是为了刺激和带动别的小朋友说话?”
  “嗯!”我认真地点点头:“小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心思。这个办法,我以前只见我的老师用过……”
  “哪个老师?什么老师?”李颖疑惑道。
  “没什么……”我转过身,顺便也把话题重新转移到石品品身上:“还有他最后讲的那个故事,你听懂了吗?”
  李颖摇摇头:“有点似懂非懂。心底似乎明白那个故事的某种含义,却又不能准确地表达出来。”
### 3.
  鼓励孩子们互相交朋友,鼓励孩子们和农场的小鸡小鸭交朋友,鼓励孩子们和农场的小鱼交朋友,培养他们的社交能力和爱心,是这个夏令营的主要目的。
  可是这些内向固执的独生子女们连续3天各自为政谁也不理谁就算是团队合作的游戏也被搞的乱七八糟连本来看起来稍微正常点的石品品也变得不正常了。
  石品品自从见到农场里的鱼的那一刻,就失去了在车里时的活泼。他变得沉默寡言,甚至行为诡异起来。
  他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爬在那个池塘边,一会对着池塘窃窃私语,一会又对着池塘微笑。
  倘若你问他在做什么,你一定会后悔。因为他会微笑着转过头,微笑着荡着小酒窝对你说:“我在教池塘里的鱼微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那般虔诚,表情那般坚定,让你都不忍心阻止他,让你觉得,你如若阻止他,你就犯了一个天大的罪过。
  私底下,我们三个大人也互相讨论过。
  张涛说,不知道为什么,我阻止他的话就是说不出口,像便秘似的;
  李颖说,那孩子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种魔力;
  是的,李颖说的对,那孩子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你喜欢,喜欢到极点,喜欢到害怕的程度。
  喜欢归喜欢,害怕归害怕,该阻止还是要阻止的,那个池塘可是个危险的地方,淹死个小孩绰绰有余。
  “品品,到了大家一起玩游戏的时间了哦!”我站在他身后:“等到自由活动时间,你再回来继续教他们好不好?”
  “哦咧?不用了。”石品品背对着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孙老师,你看,我已经教会鱼儿微笑了。”
  “真的?!”我俯下身子,小孩子的话,你要假装相信。
  池塘里的水并不清澈,但也不十分混浊。一条红色的金鱼浮上来,嘴巴露出水面,继而优雅地转身向水底游去,在它转身的那一瞬间,对我露出一个羞赧而迷人的微笑。
  是的,那是属于一条金鱼的妩媚微笑。
  你见过一条真正的金鱼在微笑吗?倘若见过,你就会像我一样,吓得尖叫起来。
  “哦咧?孙老师,你怎么了?”石品品转过身,鼓着腮帮子,嘴巴半张半合,眼睛一眨不眨,就像池塘里的鱼。
  “石品品!不要在这种时候冲老师做鬼脸!”我尖叫着后退几步。
  于是,石品品笑了,鼓着腮帮子笑了,和那条鱼的笑容一摸一样。
  他说:“哦咧?你说是金鱼教会了我鼓嘴?还是我教会了金鱼微笑?”
  “石品品!罚你今天洗碗!洗所有的碗!”我失控地尖叫着,连自己都对自己的表现感到诧异。
  可是,他那鼓囔囔的脸,不仅像一条微笑的鱼,还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死去的人。
  确切说,是一个被淹死的人的脸。
### 4.
  李颖和张涛都诧异地望着我,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们都觉得我冲动得有点过分了,因为我坚持要给石品品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找人把他接走。这个孩子本来就不应该呆在这里的。
  李颖说:“你未免太神经质了吧?小孩子们都喜欢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事,这很正常。我们整天和孩子们在一起,难道还不能理解这一点吗?”
  是,李颖说的没错,小孩子就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和行为,以前我也觉得这没什么不对,可是现在我发现,事实不是这样。不仅仅是石品品,别的小孩也一样,他们那么说、那么做总是有原因的,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去做那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石品品。
  石品品不会无缘无故把一个二十年前的尸体的脸,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我面前。
  李颖终究还是妥协了,她递给我一个写着手机号的纸条,嘟囔着:“你长话短说啊,人家那边可是国际漫游!”
  对方信号似乎不好,电话吱吱啦啦响了很久才接通:“喂?您是石品品的父亲吗?我是夏令营的孙老师!”
  “对。怎么了孙老师?是不是品品又闯祸了?”对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点感情色彩。
  “呃……”我不知道到该怎么说,因为我无论怎么说,都显得那么荒谬。难道我要说,你的儿子是个怪物,是个可怕的孩子,他现在很可能被灵魂附体了?
  “呵呵,”对方淡淡地笑笑:“品品那孩子太活泼了,又喜欢模仿别人,还喜欢胡言乱语,你们只要别把他的话当回事,就没事了。记住,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还有……”
  电话到这里就断了,再回拨过去,已经无法接通。
  这时,我隐约感觉背后仿佛爬满了蚂蚁,忍不住回过头,果然,石品品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盯着我。
  他舔舔嘴唇:“哦咧?我爸爸说什么?”
  “那不是你爸爸的电话。”我慌乱地掩饰着。
  “哦咧!我都听到你说的话了。”石品品向前走了一步,他原本在阳光下的脸立刻暗了下来:“我爸爸是不是说,‘品品这孩子就是喜欢模仿别人,喜欢胡言乱语,你们千万别把他的话当回事’?”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可他父亲一模一样,倘若不是那稚嫩的童音,我真的怀疑站在我对面的就是石品品的父亲。
  石品品见我不吭声,老成地耸耸肩膀:“哦咧……我爸爸几乎对每个人都那么说,你们别把他的话当真。对了……”他指指身后:“孙老师你快去看看吧,梅小苹大哭大闹,不但自己不午睡,还不让别的小朋友午睡。”
### 5.
  梅小苹小脸憋得通红,哭得都喘不过气了,似乎比死了爷爷还痛心。她指着石品品,充满怨恨地哭喊道:“老师,石品品往我毛巾被上喷香水!”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孩子身上似乎一直弥漫着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的。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喷香水了么?
  石品品无辜地说:“谁让梅小苹睡在我旁边了?她毛巾被上那味道实在太难闻了!”他边说还边皱了皱了鼻子,这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表情。
  梅小苹也是个有自闭倾向的孩子,她性格内向,从来不主动和别的小朋友说话。她象柳嘉嘉离不开她的洋娃娃一样,离不开这个脏乎乎的毛巾被。她每天只有咬着这个毛巾被才能入睡,她父母为此苦恼不已。
  “这样吧。”我轻轻坐在她的小床上:“老师给你把毛巾被洗洗,把香水味洗掉好不好?”这也许是改掉她这臭毛病的好机会。
  “不好!”梅小苹继续哭闹着:“那样就把我的味儿也洗掉了!我就要我的味儿……我就要我的味儿……”哭声继续冲击着房顶,一开始她还哭自己的毛巾被,后来干脆哭起爸爸妈妈来。这个头儿一开,所有的孩子都哭了起来,嘴里叫嚷着爸爸妈妈。这小小的卧室,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场孝子贤孙的集体葬礼。
  只有石品品没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回到自己的小床上,津津有味地捧着一本漫画,对满屋子的哭闹置若罔闻。
  此刻,对于我来说,哄别的小孩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为什么石品品没哭?为什么?
  我轻轻走过去:“品品,你为什么不哭呢?”
  他抬起头,有些嘲弄地望着我:“哦咧?难道老师希望我也哭?”
  “不是……”我摇摇头:“难道你不想你的爸爸妈妈吗?”
  “哦咧,不想。”石品品淡淡地说完,又低下头看漫画了。
  “为什么呢?”
  “哦咧!因为只要我想见他们,随时都可以!”
  “随时?”
  “哦咧。随时。”他重新抬起头,很严肃地对我说:“我知道老师不相信我的话。因为我爸告诉你不要相信我。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撒谎的是我爸。你别信我爸。”
  “那么,你怎么证明你没撒谎呢?”毕竟是孩子,我微微一笑,继续诱导。
  他愣愣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面小镜子:“哦咧……让你认识一下我爸。”
  他对着镜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霎时间,他的神情变了。是的,那五官还是孩子的五官,但表情和眼神完全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连语气都是:“孙老师,我家品品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真是抱歉。我们在国外,实在回不去,国内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还希望您多多关照呐!”
  我倒吸一口凉气,怀疑他爸爸的灵魂瞬间转移到了他身上。随即,石品品又变换了神情和目光,俨然一个美丽温婉的妇人,语气也变得温柔谦逊起来:“是啊孙老师,等下个月我们回去,一定好好谢谢你们。品品这孩子啊,就是调皮,你们多担待啊……”
  看着石品品,我的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少妇,连笑容都带着阳光明媚的甜味儿。
  石品品表演完毕,继续低头看书:“哦咧!这下你相信我了吧?只要我想他们了,照照镜子,他们就回来了。”
  李颖和张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他们看了石品品的惊人表现,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涛低声说:“真恐怖,刚才是不是他父母的灵魂从国外飞过来钻到他身体里了?”
  李颖嗔怒着打了张涛一下:“去你的!我看这个孩子是个天才,将来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演员,或者伟大的骗子。”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低下头,在石品品耳边说了句什么,石品品点点头,站了起来。
### 6.
  李颖果然头脑灵活,当初开这个公司就是她的主意,现在让石品品逐个对照照片扮演孩子们的父母,也是她的主意。
  可是,我并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李颖对大家说:“小朋友们安静下,别哭了。石品品小朋友会变魔术哦!他会把你们爸爸妈妈的灵魂变到自己身上,这样你们就能和他们相见了!”
  这一招果然灵验,卧室里的哭声顿然由哭声震天便成了小媳妇式的抽泣,当石品品对照着梅小苹手里的照片,表演出她父母的神情时,卧室里的哭声顿然停止了,梅小苹破涕为笑,抱着石品品不肯撒手。
  我之所以说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是因为石品品的表演过头了。
  第一个发现问题的是柳嘉嘉。
  石品品最后表演的柳嘉嘉的父母,当时柳嘉嘉充满惊喜和激情的一句话令在场的三个大人目瞪口呆。柳嘉嘉说:“石品品你太厉害了!我都悄悄告诉你我没带爸爸妈妈的照片了,你表演的还那么像!我妈妈对我说话的时候,就是那样的眼神!”
  其他小朋友也附和着:“对啊,石品品好厉害,连我爸爸说话的口气也很像。”
  听到这里,三个大人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和石品品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倘若他模仿自己父母的神情和语气叫做才能的话,那么他按照照片模仿别的小朋友的父母,那就叫天才!
  那么,倘若他在没有照片的情况下也能模仿出对方的神情目光呢?
  倘若,在只有照片的情况下,他连对方的说话语气也模仿出来了呢?
  这算什么?这种能力已经无法用“天才”来形容了。只能说是诡异!可怕!恐怖!这令我们怀疑,石品品根本不是模仿,他或许用了什么法术,把对方的灵魂硬生生拽过来了。
  不,这还不算恐怖,恐怖的还在后面。
  石品品模仿完了孩子们的父母,突然转过身,对着张涛慈祥地笑了一下,张涛的脸紫了;他对着李颖眨眨眼睛,李颖就颤抖起来。最后,他直直地望着我,然后鼓起腮帮子,瞪着死鱼一般的眼睛望着我,我立刻吓得夺门而出。
### 7.
  入夜,孩子们都睡了,三个大人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眼。
  昏黄的灯光下,很久没抽烟的张涛狠狠掐灭了烟头:“小孙,你是对的。真应该让他父母找人把这个孩子带走!你们不知道,他中午那一笑,和我去世的母亲一模一样啊!”
  李颖边绝望地拨着手机边说:“我车祸去世的男朋友,生前总是喜欢俏皮的冲我眨眼,就像石品品今天中午那样!这孩子太可怕了,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他父母的!”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二十年前的被淹死的老师,忍不住颤抖起来:“李颖,你见过他的父母吗?”
  李颖摇摇头:“本来我还打算在出发前,他父母送孩子的时候,让他们填好资料表格呢!结果他们压根就没来!当时也是被那帮孩子哭得心烦意乱的,就这么莫明其妙地带他来了。”
  张涛又点燃了一根烟:“这么说,除了石品品这个名字,我们对这个孩子一无所知。”
  我点点头:“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叫石品品呢?或许那个叫石品品的孩子根本没来,他父母根本没把他送来,而这个石品品是冒名顶替的!”
  这无疑是个令人恐怖的推测,但李颖下一个推测愈加令人背脊发麻。
  李颖说:“或许,他的父母根本不存在,他就是个怪物,出发前那天晚上的电话,没准是他自己打的呢!”
  “他为什么要来我们的夏令营?有什么目的?有什么阴谋?!”张涛吐出一个不规则的烟圈。
  “也许什么也不为,他就是个四处吓人的小怪物!”我嗫嗫地说。
  这时李颖突然拍了拍大腿,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没准是个小狐狸精呢!你们还记得吗?他在汽车上说自己是属狐狸的!”
  张涛摇摇头:“要真是狐狸精倒还不那么可怕了,毕竟传闻中的狐狸精没那么可怕,不会吃人。我就担心,他根本就是怪物,能够随便引来鬼魂的怪物……”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在这个阴郁的晚上,我们三个心理系的毕业生所讨论的话题,越来越荒谬,越来越不靠铺。可是所有的荒谬,在这个阴郁的晚上,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我们没见过、或者见不到的东西。
  是的,没有理由。
  比如窗外——张涛愣愣地望着窗外,烟头烧了嘴巴都浑然不觉。
  窗外那9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梦游一般排成一排愣愣地站在沉闷的夜色里。他们谁也不说话白天的争吵和哭闹都不复存在。他们就像一队准备秘密潜入敌营的侦察兵团结、严谨。
  石品品站在队伍的最前端,只见他回头望了望别的小朋友,然后庄严地转过身,对着前方磕了一个头。于是其他的孩子也跟着他磕头。
  石品品向前走了一步,又磕了一个头,别的孩子也有样学样。
  他们就这样一步一磕头,一直走到大院尽头的池塘边。
  “他们在做什么?”李颖悄悄问。
  “该不会是梦游了吗?”我紧张地咽了口吐沫。
  “你见过这样集体梦游的吗?”张涛呲牙咧嘴地吐了烟头,揉着嘴唇继续说道:“就像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又像什么蛊术的法事……”
  孩子们在池塘边直挺挺地跪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做小动作,在幼儿园上课的时候都不见得有这么认真。
  大概跪了3分钟石品品站了起来招招手几个孩子围成一团然后就无声地重新回到了卧室他们回去的时候脚步轻盈仿佛完成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又仿佛从这仪式里得到了什么宝贝。
  而我的脸,越变越白。
### 8.
  三个大人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到孩子们的卧室去看看。
  卧室里静悄悄的,在这没有月亮的晚上,尤其显得黑漆漆的。
  十几秒后眼睛适应了这黑暗我们才发现9个孩子围坐在石品品的床上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但似乎每个人都聚精会神。
  黑暗里,有个孩子悄悄问:“然后呢?”
  黑暗里,又没了声响。
  继而,刚才问话的孩子似乎得到了某种回答,轻轻地“哦”了一声。
  这时,我终于忍不住打开了灯,孩子们先是吓得惊叫了一声,随后又都镇定下来。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睡?!”光明带来勇气,我大声呵斥他们。
  梅小苹咬着毛巾被,指了指床头的空位,怯怯地说:“我们在听婶婶讲鬼故事。”
  “什么婶婶?哪里来的婶婶?!”
  “哦咧……”梅小苹继续指着空荡荡的床头,轻轻地说:“婶婶就坐在那里。”
  “对啊。”另一个孩子说:“她的脸鼓鼓的,就像这样……”那孩子边说边鼓起腮帮子。
  “别说鬼话了!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什么婶婶!”我的声音颤抖着,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那空荡荡的床头。
  “婶婶确实在那里啊。她讲的故事很好听的!”柳嘉嘉抱着洋娃娃,不服气地说。
  “嗯!”另外一个小孩解释道:“石品品说他前两天教池塘的鱼微笑时,发现了住在池塘里的婶婶。刚才他带着我们去池塘请那个婶婶来给我们讲故事。婶婶讲的每个故事都比老师讲的好听!”
  “石品品!”恐惧令我有些歇斯底里:“你给我滚出来。”
  石品品低着头跟着我走出来,李颖则安顿着其他孩子睡觉。
  我把石品品拉到刚才的办公室,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让他解释,只是生硬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就跟我们三个老师在这里坐到天亮,天亮以后,无论是否联系上你的父母,我们都得把你送回去。”
  石品品低着头:“哦咧……我爸爸妈妈在国外还没有回来,我没有地方可去……”
  “你不是说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见到你父母吗?”我冷笑着,内心因为恐惧,而充满了对这个孩子的仇恨。
  “哦咧……我爸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说了……让你们不要相信我的话吗?”石品品头垂的更低了。
  “你不是跟我说,让我要相信你,而不相信你爸吗?”我脸上继续冷笑着,心却忍不住软了下来,此刻的石品品,显得可怜兮兮的,他就是个孩子而已。
  孩子就是这样,脑子里有很多奇怪的想法,你们以为他是个孩子,可是他说的话做的事却又不像个孩子;当你以为他不仅仅是个孩子那么简单的时候,才发现,他其实还是个孩子。相信每个和孩子一起相处过的大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于是语气也忍不住低了下来:“想不走也可以,你告诉老师,你为什么能模仿你根本没见过的人?还有,刚才你到底带着别的孩子在做什么?别否认,我们都看到了。”
  石品品不说话了,他的目光越过我的手臂,望向我的身后,然后,笑了。
  我紧张的转过头,身后什么也没有。
  石品品说:“哦咧,孙老师,我爸说了让你别相信我,你还信。”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我有些恼羞成怒。
  石品品扬起他的小酒窝:“哦咧,孙老师,其实你不信我就对了。其实刚才给小朋友讲故事的人是我,根本没有什么婶婶,是我故意让他们那么说的……”
  “小朋友们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
  “哦咧!因为我能扮演他们的爸爸妈妈啊!”石品品笑着:“孙老师,你千万不要相信我的话。”
  “石品品你听着,我不管你是谁?或者你是什么东西,我只要求你一件事情!在剩下的一个礼拜里,不许再带着小朋友做奇怪的事情,也不许再说奇怪的话!让这期夏令营顺利地、安全地结束!”
  “哦咧。”石品品说完,转身离去。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哦咧。”
  没错!
  刚才梅小苹也说了一句“哦咧”……
### 9.
  清晨,折腾了一夜的张涛和李颖都睡着了,而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我轻轻推开学生卧室的门,孩子们都甜甜地睡着,似乎在做什么美丽的梦。就连石品品也显得那么纯净、甜美。
  那一刻,我怀疑昨夜的一切都是一个梦,光怪陆离的梦。
  或者,仅仅是我做贼心虚、心中有鬼罢了,石品品也许只是个调皮而又具有表演天赋的孩子。
  我悄悄退出孩子们的卧室,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慢慢地踱到池塘边。池塘里的鱼看到人影,慌乱了几下,又回复了平静。一条金鱼浮上来,嘴巴微微露出水面,然后一个优雅的转身,又沉了下去。这次,它没有微笑。
  或许,上次,它也没有。我越来越怀疑那只是我的错觉。
  池塘的水在晨风里微微荡漾,我悠长地叹了口气,想起了老师。
  是的,对于她,我只记得“老师”这个称呼,别说她本来的样子,就连她的姓氏我都忘记了。
  就像张涛说的那样,我们小时候那个年代,并不是没有问题儿童,而是大家都不关注罢了。我小时候,就有严重的强迫症,这种症状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除,比如,我总是在出门前忍不住检查行礼箱和门锁——虽然自己明明知道已经锁好了。
  那个时候,我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总是强迫自己去做自己不想做、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我杀死自己最喜欢的小狗,辱骂自己的母亲,伤害自己最喜欢的朋友,抓着自己最害怕的老鼠吓唬别的小朋友。我心底明明不想去做那些事情,害怕那些事情,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总是强迫自己去做。
  老师是个志愿者,她和现在的我一样,也只是半瓶子晃荡的心理学老师,或者,她仅仅是个心理学爱好者。当她看到我一边吃着令人恶心的毛毛虫一边哭泣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影响她一生的决定——她要挽救我。
  她决定用她那“半瓶子晃荡”的“药水”,来治疗我满身的伤疤。
  我说过,她做了一个影响她一生的决定。因为她死了。
  那天她站在池塘边,我猛地把她推了下去,她只挣扎了几下,就沉入了水底。我知道,我心里是多么喜欢她,可是我无法控制那双手。
  长大后,我毅然选择了就读心理学,可是今天,我像当年的她一样,不过是半瓶子晃荡罢了。所以,我不敢去当真正的心理医师,不敢面对真正的病人。我只能,像现在这样,带着有性格问题的孩子玩玩夏令营而已。这些孩子并没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也不过是“感冒打喷嚏”级别的小病罢了。
  其实,我害怕这个大院,恐惧这个池塘,但是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选择这里来当夏令营的大本营,就像我当年无法控制自己把她推下水一样,越害怕来,越不想来,越偏偏要来——你可以认为,我是个固执而勇敢的人。
  “孙老师……”怯怯的童音把我拉回现实,梅小苹小心翼翼地站在我身后,晨风有点凉,她披着自己的小毛巾被,被子的一角被她含在嘴里。
  她说:“你是来看婶婶的么?”
  我一颤:“石品品都说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婶婶,你们串通好的,是不是?”
  “哦……”梅小苹羞赧地一笑:“其实石品品一开始说池塘里有讲故事的金鱼婶婶时,我也不相信,不过后来,我感觉真的有金鱼婶婶啊……因为石品品讲的故事太好听了……小孩不可能讲出那么好听的故事,所以一定是金鱼婶婶躲在他背后讲的!”
  “你是说,你们所说的婶婶,是金鱼婶婶,而不是……”我沉重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看来果然是自己做贼心虚,昨夜,不过是孩子们童话般的幻想罢了。
  “哦咧!当然是金鱼婶婶了!”梅小苹甜甜地笑着。
  梅小苹说:“哦咧!”
  哦咧!
### 10.
  后来几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情愿他们口中的“婶婶”是我去世二十年的老师,我宁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存在,不愿意再听到“哦咧!”两个字。
  就像我最先留意到的那样,一开始,梅小苹只是偶尔说一下“哦咧”,后来,她就像石品品一样,说每句话前,必须先说“哦咧”了。
  一开始,只是梅小苹一个人说“哦咧”,后来,柳嘉嘉也开始说了,再后来所有小朋友都“哦咧”个没完。
  “哦咧!我们玩捉迷藏吧?”
  “哦咧?黄磊躲到哪里了?”
  “哦咧!我找到柳嘉嘉了!”
  “哦咧——老师,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石品品就像个病原体,他把“哦咧”传染给了每个小朋友。
  当我满心担忧地跟李颖和张涛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更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李颖笑着说:“哦咧!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你没发现,自从大家开始和石品品一起玩后,变得越来越开朗了么?你看梅小苹,不咬着毛巾被也能睡着了。”
  张涛也很开心:“哦咧!我觉得我们以后应该让问题小孩和正常活泼的小孩一起玩,这样才更加有利于治疗。这是我们最成功的一次夏令营!”
  “你们怎么都哦咧了?”我紧紧皱着眉头。
  李颖说:“小孙,你不觉得‘哦咧’是个很有感染力的词么?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心情额外畅快呢!石品品这小子,真有一手。”
  “难道你们忘了石品品是个多么诡异的小孩了吗?他装神弄鬼,他能模仿自己看不见的人的表情,他很可疑啊?怎么你们都站在他这一边了?”我急道。
  “哦咧?”张涛望着我:“以前是我们太神经质了。后来事情不是真相大白了么,石品品只是个有着表演天赋具有感染力的小孩罢了。他和所有的小孩一样,天真无邪,充满幻想。他不过是幻想池塘里有个会讲故事的金鱼婶婶罢了,你怎么这么紧张?”
  我怎么这么紧张?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我也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语言的感染力罢了。语言是这个世界上传染最快的“疾病”,比如和你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人,你们会用相同的语气说话,你们会有相同的口头禅;比如那些脍炙人口的相声小品里的经典语言,会在一夜之间风靡全国,成为全国人民的口头禅。
  这可以理解,但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且,一定有哪里不对!
### 11.
  是的,绝对有什么不对。
  每次来到这个大院,我都会做那个梦。梦里,老师浮肿的身体漂浮在水里,嘴巴半张着,就像一跳巨型的金鱼。
  这次来夏令营,我依旧不停地这个梦,这不奇怪。奇怪的是,梦里除了我和老师的尸体,隐约还有一个人影。那个人影一直躲在我视线的角落,模糊不清。
  而这个晚上,这个梦里,我终于看清了他——石品品!
  没错!就是他!他在我的梦里默默地站着,直愣愣地望着我,竖着耳朵听我对着老师的尸体忏悔。直到我醒来,我还能记得他那微微扬起的小酒窝。
  难道是因为我最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石品品身上,才会梦到他吗?
  我望着和别的小朋友一起游戏的石品品,他“哦咧、哦咧”地和大家说闹着,和一个正常的小孩没什么不同,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余光一直留在我身上。
  无论我在哪里,他都恰到好处地让我在他的视觉范围内。
  终于,他忍不住走过,扬起脸:“哦咧?孙老师,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如果你不一直看着我,怎么会知道我一直看着你呢?”
  “哦咧!”石品品严肃地瞪着眼睛:“是你看我,我才看你!”
  我不想和一个小孩玩嘴皮儿游戏,蹲下来,和他平视着。我盯着他的眼睛问:“石品品,你到底有多少秘密?”
  石品品也盯着我的眼睛:“孙老师,你也有很多秘密。”
  “我有什么秘密?”
  石品品侧过头,指了指池塘:“池塘里的胖婶婶就是你的秘密……”
  我倒吸一口凉气:“你不是说是金鱼婶婶吗?”
  “对啊。金鱼婶婶是我给那个胖婶婶取的外号。老师,你也知道……池塘里漂浮着一个看不见的胖婶婶吧……”
  “这么说,你能看到那个胖婶婶?”我低声问道。
  “嗯。其实我以前骗你说我在教金鱼微笑,其实是我在找那个胖婶婶,她一到晚上浮上来,白天却又不见了……”他说着鼓起腮帮子:“那个胖婶婶的脸是这样的……老师,你一定认识那个胖婶婶了吧?”
  “没有啊!”我掩饰着。
  “老师骗人!”石品品有点生气地说:“如果你不认识她,为什么每天晚上都站在池塘边和她说话!”
  我趔趄着站起来,想起了昨夜梦里,石品品那对可爱的小酒窝。
  我不敢做出这样的推测——石品品进入了我的梦。
  可是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我现在无法识别石品品话里的真假,因为他自己在不断地推翻自己以前的话,并在此基础上不断给我提出新的迷题。
  或许,我应该相信他父亲的话:不要相信石品品。
### 12.
  梅小苹又哭了,因为她毛巾被上的香水味消失了,而石品品的香水已经用完了。我轻轻抱起她:“小苹乖,夏令营明天就结束了。只要你坚持过这个晚上,等到明天回到家,让你妈妈给你买好多香水,好不好……”
  “哦咧……可是我今天晚上怎么办呐……”梅小苹边哭边踢腿。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她的发质柔软,绒绒的,手感很好、很熟悉。
  是了,和石品品的发质一模一样!
  我连忙放下梅小苹,慌慌张张地去摸别的小孩的脑袋,每个人都是如此,柔软、绒绒的,就像石品品一样。这决不是巧合,因为我明明记得,在来农庄的路上,我替柳嘉嘉梳辫子的时候,还夸她的头发很粗壮呢!
  我大口喘着气,靠在墙壁上,惊恐地望着这一屋子孩子,不仅仅是头发,连表情、语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和石品品一样了。
  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忙奔到自己的卧室,翻出行礼箱里孩子们的档案,然后再跑回去,按照资料里的照片一一对比,越看越心惊。
  是的,这些细小的发现,如果不仔细看,绝对不会发现。
  梅小苹原本只有左脸有酒窝的,现在右脸也有了;
  柳嘉嘉原本双眼皮不是很明显,但现在和石品品一样,有着迷人的双眼皮;
  还有别的孩子,也在向着石品品的方向,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石品品就是像是太阳,似乎所有的生命,都在跟着他的轨迹成长。甚至连张涛和李颖的脸上,也略微带着石品品的痕迹。
  “哦咧?”梅小苹突然不哭了,指着颤抖着的我:“孙老师怎么了?好像见鬼了一样!”
  是的,我死死盯着石品品,我一定是见鬼了!一定是!石品品绝对不是人,就算是,也一定是个怪胎!还有他那未曾露面的父母,也指不定是什么样的怪人!
  他先是自己独自一人来参加夏令营,然后了狡猾地赢得了大家的好感,继而鼓着一张死人脸来吓唬我……
  我越想越不对。
  然而此刻,我担心的还不是石品品,而是——
  明天回到市区,孩子的家长们会不会发现他们的变化?我们会不会因此而被起诉……
  这个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老师漂浮在池塘里,对我咧着嘴笑,那笑容和石品品像极了,就像一条微笑着的金鱼。她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可我什么都没听见。
  这一次,梦里的石品品更加清晰了,他干脆走了过来,先是爬在池塘边认真研究了一下尸体,然后抬起头,无比清晰地说:“哦咧?孙老师,你一定从来没有完整地记住过你的梦。你记忆里,梦开始的地方就是站在这个池塘边,可是你还记得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难道你知道?”
  “哦咧!”石品品荡着小酒窝:“我当然记得了,因为你是在做梦,我不是。因为我一开始就在你的梦里。”
  石品品说完这句话,天就亮了。外面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闹着,每个人都欢欣雀跃,因为他们就要回家了。
  我坐起来,看着孩子堆里的石品品。他仿佛知道我在看他似的,扭过头,冲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狐狸的鬼脸。
### 13.
  回去的路上,我给孩子的每个家长都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接人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当然,我也给石品品的父母打了电话。
  这次电话接通了,接电话的依旧是他的父亲,他用熟悉的语气说:“品品这孩子很独立,让他自己回来吧,我和他妈妈在家里等他。”
  对于他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我有点生气,不由对石品品有了几分同情,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见一见他父母的决心:“石先生,我们必须确认孩子安全回家,才算完成工作,如果您实在不能来的话,我可以把孩子送回去。”
  石品品扶着车座,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边,轻声说:“哦咧,孙老师,我自己能回去。”
  我看了他一眼继续对他的父亲说“毕竟孩子只有6岁。万一路上出点什么意外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好吧,我去接他。”他父亲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突然说:“孙老师,你不是为了送品品,而是要见我们,才这么坚持的吧?”
  我毫不隐瞒:“没错。我是想跟您好好谈谈石品品的问题。”
  “您觉得他有问题?”
  “嗯。有很多问题。”我说。
  一般的家长听到别人这么说自己的孩子,多少都会有些生气,但石品品的父亲却正好相反,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您这么一说,我也十分想和您见一面了。”
  我挂了电话,认真地对石品品说:“你爸爸答应来接你了。”
  石品品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我,然后淡淡地说:“哦咧,我爸爸不是来接我的,他只是想见见你。”
  “你怎么知道?”
  “哦咧!”他坐到我身边的空位上:“因为你很特别,就你没说‘哦咧’!”
  “没说哦咧那又怎么样?”我继续问。
  他却不说话了,只是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沉默了好久,才淡淡地说:“哦咧……孙老师,你的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从你站在池塘那一刻开始的?”
  我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我的梦?”
  他笑笑:“哦咧?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你在做梦,而我不是。”
  “那你说梦里的我在来到池塘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哦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胖婶婶要把你推进水里,而你最后却把她推进了水里。然后胖婶婶就漂浮在池塘里,而你就一直在那里自言自语。”
  “我站在那里说什么?”
  “哦咧,你站在那里讲‘教金鱼微笑’的故事。你说,胖婶婶就是故事里的那个邻居,她想教会金鱼微笑,没想到自己却跟着金鱼学会了鼓嘴。我就是在你梦里听到了这些,才叫那个胖婶婶是金鱼婶婶的。”
  “等等!”我疑惑地望着石品品:“你是说……你能进入我的梦?”
  石品品得意地笑着:“还有张叔叔和李老师的梦,还有每个小朋友的梦……告诉你个秘密哦,每个小朋友都在第一天晚上梦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啦!哈哈!”
  我该相信他的话吗?
  我越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了。
### 14.
  我忐忑地站在车门口,小声对李颖说:“一会我们该怎么办?”
  李颖愕然道:“哦咧?什么怎么办?”
  我急急地说:“就是家长们发现自己的孩子变了怎么办?”
  李颖哈哈大笑着:“哦咧!他们把孩子交给我们,不就是为了让孩子改变么?”
  我刚想继续说地清楚一些,只听梅小苹的妈妈发出一生惊呼:“天哪!才一个月,我几乎都认不出了!”
  另外一个家长也说:“是啊,孩子真的变了!”
  紧接着,他们一起涌到我面前,紧紧拉住我和李颖的手:“谢谢你们,这个夏令营真有用,孩子变得开朗多了。”
  李颖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哦咧!其实孩子本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们只是让他们变得更加开朗一点而已!”
  李颖跟家长们应承着,我抽了个空挡,悄悄撤出身,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着石品品父母的影子.
  是他们!就是他们!我忍不住笑了,石品品的父母实在太好认了,倘若你认识石品品,就一定能认出他们-----他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石品品的父亲,俨然就是中年版的石品品;而她的母亲,则是中年妇女版的石品品.
  我拉起石品品,径直向他们走去.
  石先生和石太太先是仔细地打量我,然后互相对视一眼,目光里充满了惊喜.他们也像其他家长一样,紧紧握住我的手,兴奋地说:"您就是孙老师吧?长的一点都不像品品!"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我为什么要像你们的孩子."
  他们夫妇二人一听,更加兴奋了:"你也没学着品品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撤回被握得生疼的手:"我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你们?石品品到底是什么人?是什么样的小孩?为什么他能模仿根本没有见过的人?为什么……"我猜,那一刻的我,一定像“十万个为什么。”
  石品品的父亲伸出手,制止了我继续问下去。他从衣兜里掏出钱包,递给我。
  钱包里是一张全家福,夫妇二人抱着一个婴儿,婴儿的脸上,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石品品的父亲说:“如果我说,这张照片就是我们的全家福,你信吗?”
  我诧异地摇摇头:“若说这婴儿是品品,我信。”我拿照片认真跟眼前人对比着:“若说照片上的夫妇就是您二位,我可不信,一点都不像!”
  石品品的母亲温柔地笑着说“照片上的人就是6年前的我们。都说孩子像父母可是我们在这六年里却越来越像自己的孩子。”
  “啊?”
  石品品的父亲叹口气:“品品就是这么奇怪的孩子,他就像一个能量场,和他长期在一起的人,都会慢慢变得像他,无论是性格、神态、还是外貌,而且,他还会赢得每个人的认同和喜欢。我和他的妈妈,为了不令我们一家变成套瓶娃娃,不得不定期离开他一段时间……”
  “可是……”我刚要继续问,他的母亲又打断了我。
  “你一定还发现了这孩子其他奇怪的地方是么?他好象知道你的梦,并会把你梦到的人模仿出来,是不?孙老师,您一定吓坏了……”
  我点点头,是的,我确实被吓到了,尤其还是有着那般过往的我。
  “品品他……是一个可以进入别人梦里的孩子……如果他愿意,他可以随意进入任何一个人的梦。而且,他还是个那么具有模仿天赋的孩子……”
  这下,我大抵明白了:“简单说,石品品就是一个会把自己的性格外貌传染给别人、且能进入别人的梦里的小孩,对吗?可是,为什么你们见到我会这么高兴?”
  “因为你是个抗体啊!”石品品的父亲兴奋地说:“你没有变!跟我们送品品上车时,偷偷看到你的那时一样,丝毫没有被品品传染!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做品品的私人教师,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希望通过你,找到把品品变成正常小孩的办法!”
  我低头看了看石品品,他神秘地撇撇嘴,嘟囔着:“孙老师也不是正常人……”
### 15.
  像我这样没有远大抱负的人,没道理不接受这么好的差使。
  我心底并不热衷于把品品变成正常的小孩,我觉得他这样“不正常”挺好的,前途无量。比如,他可以当广告模特蛊惑人心,可以当警察、当演员……他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而陪他长大的我,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他的经纪人……
  当然,这仅仅是我的幻想罢了,而让品品恢复正常,也是他父母的幻想。
  因为很久以后的一天,石品品突然对我说:“哦咧!孙老师,我爸是不是告诉过你无数次不要相信我的话?”
  我点点头。
  “哦咧,那,你是不是还是相信我的话?比如我以前告诉过你的那个梦?”
  我又点点头。
  “哦咧……”石品品咽了口吐沫:“其实那是骗你的!你真实的梦是,胖婶婶把一个小孩推进了水里,然后自己偷偷跑掉了。那个小孩淹死了。你梦里看到的池塘里的人,就是你自己被泡的浮肿的尸体……”
  “那么现在的我又是什么?”我笑笑,不信。
  “哦咧!孙老师,你还不明白吗?你是个死人!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不被我传染!”石品品一本正经地说。
  被他这么一说,我又有点相信他的话了,他讲的每一个版本的故事,都那么逼真,那么有理有据。我甚至回忆起,自己曾经拖着浮肿的身体,从池塘里爬了出来……
  这时,石品品的爸爸在书房喊道:“孙老师,你别听胡言乱语了!”
  “哦……”
  说实在的,我最近的梦越来越混乱了……
### 16.
  这个故事是真的。
  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一种人,他们身上仿佛具有神秘而强大的磁场,让你忍不住靠近他,喜欢他,信任他,模仿他,跟随他;
  这个世界上,也真的存在另外一种人,他们因了内心的空虚和不够坚定,总是忍不住被别人吸引,模仿别人,跟随别人。
  你,是哪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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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杭小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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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家名叫“火把”的酒吧不算很大,却以专业水准的演艺设备闻名。二十四号这晚,接连下了几天的雪已经平息。周遭都陷入缓慢的静谧,老巷子被装点成一座迷宫,模糊了时间的界限。推门进去,却是另一番景象,几百人簇拥在这里,比肩接踵,热烈的交谈欢笑。邵宁靠着吧台喝一杯芝华士,酒很凉,饮下却在烧。<!-- more -->
  这家名叫“火把”的酒吧不算很大,却以专业水准的演艺设备闻名。二十四号这晚,接连下了几天的雪已经平息。周遭都陷入缓慢的静谧,老巷子被装点成一座迷宫,模糊了时间的界限。推门进去,却是另一番景象,几百人簇拥在这里,比肩接踵,热烈的交谈欢笑。邵宁靠着吧台喝一杯芝华士,酒很凉,饮下却在烧。
  时间临近十一点,演出人员都准备就绪,电视台也有人来,支起摄像机等待主角登场。
  起先是一阵悲伤的钢琴,潮水般铺天盖地,满场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仰起脸屏息凝视。随着一个深沉忧郁的嗓音响起,连城一袭白衣,混搭的橘色围巾也很好看。他唱着自己最新的专辑主打歌走上台,所有人即刻像是着了魔,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尖叫。年轻的女孩发疯般的喊着他的名字往前台挤,只为了能离他近一些。邵宁站在人群外围,微笑。
  连城一首接一首的唱气氛空前高涨连房顶都要被掀起来。后来他干脆脱掉外套只穿一件紫色T-shrit在高音部分鼓动着狂飙。带动大家摇曳舞动在零八年的平安夜一起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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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苏墨白
  在美国的留学生中一直流传着一个笑话,如果你的牙齿有问题,那么去美国的机场买一张特价机票飞回国内,然后找最好的牙医,牙齿好了再买机票回到美国继续学习,即使这样,看牙医的钱都会比在美国便宜几百美金。<!-- mo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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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美国的留学生中一直流传着一个笑话,如果你的牙齿有问题,那么去美国的机场买一张特价机票飞回国内,然后找最好的牙医,牙齿好了再买机票回到美国继续学习,即使这样,看牙医的钱都会比在美国便宜几百美金。
  很遗憾我没有学这么一个赚钱的专业,这个笑话也是老警长给我讲的。还记得小时候总会看到的那则广告:“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那个胖子演员的脸一直都留在我的记忆里,仿佛只要有一口好牙,就会有那么健硕的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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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圣菊
date: 2016-05-16 20:47:35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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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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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圣菊”死之前,宋鲜儿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至纯至善的大好人。她不但施舍乞丐、救助孤儿、捐助着好几个山里的孩子读书,还每天挽救着那些沉迷在虚拟网游世界的孩子。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地藏菩萨,忍辱负重地挽救着这个世界的未来。
  可事实上,宋鲜儿的职业并不光彩,她是个小偷,专门盗取网游里的虚拟财产。她利用各种木马程序,盗取各种大型网游的玩家信息,窃取他们的极品装备,然后在游戏交易平台上出售。她就像个横行霸道的飞天大盗,潜入到各个虚拟世界里,洗劫各个空间里的有钱人。
  她一天的多数时间都像一条魅惑的章鱼,张牙舞爪地忙碌在电脑之间,电脑椅的滑轮和地板奏起好听的进行曲。进行曲的节奏越快,她银行卡里的数字涨得越快。
  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宋鲜儿并不为自己的职业感到羞耻。她喜欢看着那些被盗的玩家在世界频道骂盗号贼,即便他们用极其恶毒的语言问候她的祖宗八代,她也从未生气。就像很多事业有成的富翁倾家荡产后会自杀一样,很多游戏玩家在顷刻被洗劫一空后,会选择离开游戏,甚至一时激愤地删号——这在游戏世界里意味着自杀,意味着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她喜欢看到他们“自杀”,那让她觉得自己又挽救了一个现实世界的灵魂。
  当然,这是在“圣菊”死之前。
  她盗取过无数玩家的装备,当然无法记住所有人的名字,但她记得“圣菊”。“圣菊”是某款网游华北服务器里最厉害的玩家,事实上,那个服务器里排名第二和第三的帐号,都属于他。宋鲜儿一夜之间盗取了他三个帐号里的所有装备和钱,丝毫不剩,这让她立刻拥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圣菊”被盗后,并没有像其他玩家一样在世界频道大呼小叫骂爹骂娘,他只淡淡地发了个世界公告:“我一无所有了,再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永别了,我的兄弟、朋友们。”然后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游戏。
  就在“圣菊”离开后的第二天游戏的官方论坛和该游戏的“百度吧”纷纷贴出了一则消息和十几张照片——“圣菊”真的死了在现实世界里从28层的高楼一跃而下在地面上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菊花。
  那一张张惨烈的照片刺得她眼睛生疼生疼的,忍不住流了泪。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对于某些游戏玩家而言,游戏就是他们的整个人生。
  比如“圣菊”——她盗空了他所有的游戏装备,就等于摧毁了他的整个人生。
  在宋鲜儿摧毁了“圣菊”整个人生的第三天早晨,她的卧室门口莫名出现了一朵菊花,鲜艳的黄,散发着并不难闻的微微臭。
### 2.
  当时宋鲜儿有点蒙。那朵菊花新鲜欲滴,花瓣上还带着剔透的露珠,它凭空出现在那里,带着某种灿烂的嘲弄,耀武扬威地仰望着宋鲜儿。她当然不会相信地板砖上会长出菊花,况且它没有根,明显是被人放到这里。
  宋鲜儿缓过神儿后,立刻本能地去检查房间。她一个人住在一所一居室的小单元房里,客厅里拥挤地摆放着四台电脑,各种数据线横七竖八,仿若盘丝洞。她首先检查了下防盗门,那门固若金汤,没有丝毫被撬过的痕迹,卧室的窗户也关得好好的,阳台的窗户虽然开着,但窗户外面焊着结实的防盗栏,亦没有破损的痕迹。
  宋献儿紧紧皱着眉头,捏起那朵菊花,恶狠狠地从阳台上扔下去。菊花在半空摇摆了两下,歪歪扭扭地跌落在地上,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圣菊”——他在几天前用生命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菊。
  整整一天她都心神不宁。让她头疼不仅仅是那朵菊花还有更新了的游戏。很多游戏都选择在这一天更新加强了对木马程序的防御和监控。这让她不得不给“华丰”发信息。事实上宋鲜儿并不是一个黑客真正的黑客是QQ上那个叫做“华丰”的男人。他为她写木马而她不过是一个木马程序的使用者。
  宋鲜儿说:老大,木马程序需要更新了。
  华丰:我知道,原来的木马程序需要重新写,有一些困难。
  宋鲜儿:那困难什么啊?再好的防御措施也有漏洞,美国总统希尔顿保护措施够严密吧?不是还被刺杀了吗?
  华丰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说:美国被刺杀的总统好像不叫希尔顿吧?
  宋鲜儿在电脑前撇撇嘴,百无聊赖地用小号随便登录了一个游戏,说:“管他叫什么,反正你尽快写出新的木马程序啦!”
  宋鲜儿绝非故意。
  她不是故意登录“圣菊”所在的游戏,也不是故意登录“圣菊”所在游戏的服务器。此刻,游戏的世界频道骂声连天,很多“圣菊”的追随者在世界频道大骂盗号者,说他们是杀人不见血的凶手,还说他们已经联合“圣菊”的家人,要为“圣菊”报仇,将害死他的人绳之以法。
  当时宋鲜儿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几天来,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成为杀人凶手。
### 3.
  清晨,雾气正浓。
  一个男人握着一支黄灿灿的菊花,慢慢地踱到墓地。
  他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轻轻地叹口气,然后将菊花放在墓碑前。他的脸在雾气后面显得朦胧而虚幻。
  他说:“鲜儿,愿你在天堂安息。”
### 4.
  宋鲜儿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朵被她扔到窗外的菊花在夜风里轻轻抬起头,然后飘飘忽忽地飞上来,轻盈地钻过阳台上的防护栏,飘落在她的枕边。它的花瓣轻轻挠着她的耳朵,带着恶意的调皮,散发出类似中药味儿的微微臭。
  宋鲜儿腾地从梦中惊醒,仓惶地坐起来,梦里的味道依旧缭绕在身边,她微微扭过头,发现那朵菊花又出现在卧室门口,依旧是昨天的位置。
  宋鲜儿咽了口吐沫,悄悄地起身,她坚信放下这朵花的人应该还没有离开,因为菊花的花瓣们在这密不透风的房子里微微颤抖着,似乎它刚刚被放在这里。她蹑手蹑脚地检查了房子里每个可以藏匿人的角落,甚至连抽屉都拉开看了看,可没有人。
  等她再回到卧室的时候,赫然发现那朵菊花的周围飘扬着纸灰,其中一块未燃烧完的纸片写着:“鲜儿,愿你在天堂安息。”
  宋鲜儿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如惊弓之鸟一般仓惶地环顾着周围,黎明前的那一层淡淡的灰蓝正慢慢褪去,一缕阳光照进卧室,嫩黄的花瓣上掉下一滴露珠,不知是谁的眼泪。
  宋鲜儿哭了。
  她哭着说:“圣菊,我确实盗了你号,但我不知道你会因此而自杀。我其实是想帮你,帮你戒掉那虚拟的网络游戏,帮你回到现实里好好生活。你的死……你的死只能是你自己的悲哀……你怎么能把游戏当作你生命的全部呢?你……求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像一个疯子一样,独自站在卧室里自言自语,倘若真的有灵魂,不知道会不会对着她冷笑。
  宋鲜儿哭够了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阳光明媚,并且有效地驱散了所有的阴晦。宋鲜儿洗了洗脸,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她想起了一部韩国电影,叫做《空房子》。那部电影里的主人公练就了一种奇怪的技能,他能永远站在某个人的身后,藏匿在某个人的视线之外,像个隐形人一般潜入在别人的生活里。宋鲜儿不相信鬼魂,她宁愿相信她的房子里潜伏着一个拥有这样的技能的人。那个人可能真的和“圣菊”有某种关系,他在报复她。
  这个想法给了宋鲜儿足够的勇气,除了鬼,她什么都不怕。
  她打开卧室的窗户,向楼下望去。这个社区的居民像往常一样无所事事,慢悠悠地买菜、做饭,楼下孩子的哭声还是像往常那么刺耳。
  不,不对。
  宋鲜儿微微皱起眉头,她在楼下甬道上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她之前从未见过他们。此刻,他们正在仰望着宋鲜儿,当他们发现她在看他们时,又假装不经意地互相聊天。但宋鲜儿能感觉到,即便他们假装不经意地聊天时,余光仍在监视着她。
  难道圣菊的家人和朋友真的已经开始联络警方调查她了吗难道他们的效率真的这么高已经通过网络上的蛛丝马迹查到她的真正IP地址并找到这里了
  宋鲜儿微微摇摇头,心底否定了刚才的猜测,警察的技术和效率应该还没有这么高,他们如果真的已经查到这里,应该会立刻申请搜查令的。可倘若他们不是警察,又是谁?
  她叹口气,管他们呢!说不定只是自己疑神疑鬼罢了,他们或许只是这个社区新搬来的住户。
### 5.
  又是清晨,依旧雾气浓浓。
  初秋的晨风有些微微的凉,男人裹了裹风衣,把手缩到袖子里,于是那枝菊花的部分枝干,也跟着缩进了袖子里。菊花在晨风里轻轻摇摆,几滴露珠落下来,带着淡淡的哀伤。
  墓地里很安静,他穿过那一排排墓碑,又站在了上次的墓碑前。
  他的脸依旧藏在雾气的后面,显得憔悴、疲惫。
  他把那多菊花放在墓碑前,然后守着菊花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系在花枝上,温柔地说:“鲜儿,昨夜我想起了我们的初遇。”
### 6.
  宋鲜儿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爬在床上认真的审视着地面。
  昨夜睡觉前,她在地面上洒上了薄薄的一层面粉。她想要是真的有一个《空房子》里的隐形人躲在她的视线之外,他一定会留下脚印。
  但是没有。卧室里没有他的脚印、客厅里没有、阳台上也没有,整个房子里都没有第二个人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但是菊花却如期而至。它无辜地躺在卧室门口,新鲜、带着剔透的露珠。和前两天不同的是,它的花枝上用红丝带系着一张卡片。她小心翼翼地蹲下来,静静皱起眉头,捏起那张卡片:
  亲爱的鲜儿:
  还记得吗?
  那天你气势汹汹地来,
  望着我满屋子的花。
  像一只焦躁的小狮子,
  踢翻了房间里所有的花盆,
  然后留下愕然的我,
  扬长而去。
  还记得吗?
  那是我们的初遇。
  爱你的紫落
  
  宋鲜儿把菊花和卡片一同扔进垃圾桶,然后站在客厅的中央发呆。房间里的四台电脑都处于屏保状态,弯弯曲曲的线条在黑色的屏幕游走,组成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但宋鲜儿似乎找到了出口——菊花是葬礼和祭奠时常用的花,它和那些写着哀悼字符的纸片一起出现在房间里,这意味着,她在送花人眼里是个死人。
  宋鲜儿坐在电脑前,开始思索一个很深奥的问题——我是否还活着。
  她看过一些电影,电影里的主人公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死了之后,灵魂出窍,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死了,灵魂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着,直到他因为某些缘由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之后,灵魂才逐渐散去。
  如果这种事情发现在宋鲜儿身上,那么她可能一年半载也发现不了自己已经死去这个事实,因为她所有的生活都在这间屋子里,就连日常生活用品那些零零碎碎,也是从网上订购,这所巴掌大的房子,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宋鲜儿咬了咬舌头,疼;宋鲜儿把手伸进开水里,烫;宋鲜儿恶狠狠地吞下一块冰冻果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无所适从地登录了QQ华丰的头像闪了出来。
  华丰:新的木马程序写好了。
  宋鲜儿:……
  华丰:怎么了?
  宋鲜儿:我现在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这两天老有人送菊花给我……
  华丰:哈哈!终于有人追求你了啊?真难得!
  宋鲜儿: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些菊花和字条是凭空出现在卧室里的,你懂吗?凭空!!
  华丰:别瞎想了,如果你现在是个死人,那么我也是,全世界的人都是,或许我们的生活的空间对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来说是天堂呢?我们都在那个世界死去了,然后来到这个继续以这样的生命形式存在。
  宋鲜儿:……
  华丰:如果真的有你说的那种怪事发生了,你可以在家里安装上摄像头用电脑监控嘛!笨!好歹你也算半个黑客呢!
  宋鲜儿:汗……我怎么没想到呢!对了,你能再想办法帮我写个程序么?
  华丰:什么程序?
  宋鲜儿:我想入侵到户籍系统,查一个叫做紫落的人。
  华丰:!!!!!!我帮你写盗号木马,是因为你的遭遇打动了我,同时我也认同你的做法:通过盗号来打击那些沉迷游戏的孩子,让他们对游戏世界绝望,从而离开游戏。可是入侵政府的户籍系统,我不会帮你做!!!
  宋鲜儿:……
  华丰:……你查紫落干嘛?!
  宋鲜儿:没什么。
### 7.
  这天早晨的雾比前两天淡一些,只是风更凉。
  男人依旧在这个时间来到墓地,依旧为那座冰冷的墓碑献上一朵美丽的菊花。
  和前两天相比,他显得更憔悴了,不知是因为伤心落泪还是睡眠不好,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得空洞,且充满担忧。
  他缓缓坐在墓碑前,说:“鲜儿,是你把那些花收走了么?还是……”他突然站起来,警惕地望着身后。
  身后,两个男人的身影在雾气里闪了一下,不见了。
  离开墓地的时候,他对门口的守陵人说:“你最好看着点,别让别人拿走我献给死者的花!”
  守陵人骂骂咧咧道:“你那花是金花还是银花?!谁稀罕啊!啐!”
### 8.
  “人肉搜索”的力量太强悍了!
  宋鲜儿在电脑前揉揉眼睛,只不过一天一夜,伟大的网民们就通过她留在网上的关于紫落的资料,为她搜索出了近千个叫“紫落”的人,她又在这些人里细细的筛选,最终锁定了一个叫做“安紫落”的男人。
  安紫落28岁毕业于北京某重点大学现定居T城经营一间叫做“圣菊”的花店花店的位置在中山东路287号……
  宋鲜儿认定了就是这个安紫落因为“圣菊”两个字因为他们都住在T城。
  她窝在电脑椅里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天空,决定今天就是拜访一下这个安紫落,她要知道他是人是鬼,她要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她要知道他和那个死去的“圣菊”有什么关系。倘若他真的是那个“圣菊”的亲人,那么她情愿道歉,甚至认罪、自首,只求他不要再用这样的诡异的方式折磨她。
  她起身,目光定格在卧室门口。在她专注于整理“人肉搜索”来的资料的这个夜里,那朵菊花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菊花上依旧系着一张卡片:“鲜儿,圣菊只献给最纯洁的亡灵,希望你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宋鲜儿抬起脚把菊花踩了稀巴烂,这几天积郁在心中的恐惧化成了怒气,她气势汹汹地出了门,直奔“圣菊花店”。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那天在她楼下形迹可疑的两个男人依旧站在甬道的树荫下窃窃私语,他们见到她下楼,急忙欲盖弥彰地转过身,愈加显得鬼鬼祟祟。但她现在顾不上他们,她必须先找到那个安紫落。
  中山西路287号临近西郊西郊是本城的墓园集中区有好几所大型的墓地都座落在那里而圣菊花店是去往墓园的必经之路。
  宋鲜儿站在花店的马路对面,看着从那里进进出出的人们。
  显然,这间花店的花,都是送给死人的。人们把车停在花店门口,然后进去,继而捧着娇艳的、黄灿灿的菊花出来,然后上车,直奔墓园。
  宋鲜儿在尖厉的汽车喇叭声里,横冲直撞地穿过马路,气势汹汹地站在花店门口。花店里的男人抬起头,眼神清澈,表情干净得如一尘不染的天使。说实话宋鲜儿讨厌这种类型的男人,看起来有点娘娘腔,她觉得男人就应该胡子拉碴粗壮豪放,全身上下都透露着豪气冲天的邋遢。
  男人看了看她,淡淡地一笑:“如果你再像螃蟹那样横穿马路,那么相信不久,你就能收到我的花了。”
  宋鲜儿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想,我早就收到你的花了。她扬起眉毛,飞扬跋扈地问:“你是安紫落?”
  男人一愣,优雅地点点头:“是。”
  宋鲜儿舔舔嘴唇,然后看了看花店小黑板上价目表,那字迹和卡片上的同出一辙。她冷笑一声,挽起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腰系紧了鞋带,最后尖叫一声,恶狠狠地向一盆菊花踢去,继而是第二盆,第三盆,到了后来她踢上了瘾,就像《红楼梦》撕扇子的王熙凤一样,(当然撕扇子的并不是王熙凤,就像被刺杀的美国总统不叫希尔顿一样)似乎从这样的破坏行为里找到了某种乐趣,干脆手脚并用,把整个花店满屋子的菊花砸了个七荤八素。
  自始至终,娘娘腔安紫落似乎被小狮子一般的宋鲜儿吓傻了,他一会儿看看那些无辜的菊花,一会儿又看看疯狂的宋鲜儿,一直手足无措地傻站着。
  宋鲜儿是一瘸一拐地走出花店的,走的时候,她甩给安紫落一叠粉红色的钞票,嘲弄地说:“放心吧,这不是烧给死人的纸钱!”
  安紫落傻乎乎地追到门口,望着她钻入一辆出租车,然后充满同情地摇摇头:“一定是死了亲人,伤心过度了吧?!”
### 9.
  毫无意外,又是有雾的清晨,又是那个男人,又是一朵菊花。
  只是这个早晨的男人,似乎很不安。
  他的脚步有些凌乱,还不时地用余光瞄着周围——他觉得有人跟踪他,两个人。
  他在墓地里毫无目的地晃悠了两圈,确定甩掉跟踪者之后,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来到了那座埋葬着他爱人的墓碑前。
  他叹口气,放下菊花,说道:“鲜儿,我很后悔,那晚没有对你表白……”
  他哀伤而又温柔地抚摸着墓碑,轻轻地说:“鲜儿,冬天快到了,你冷吗?”
### 10.
  宋鲜儿很冷。
  昨天砸完花店后,宋鲜儿顺路去电子城买了几个摄像头,安装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这个晚上,她睡得尤其不踏实,直到早晨看到卧室门口的菊花,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担心自己安装了摄像头,菊花反而不出现了。
  宋鲜儿没有碰那朵菊花,也没有碰那张卡片,而是像小孩子一样蹲下来,喃喃地读着上面的字:“鲜儿,冬天到了,你在天堂会觉得冷吗?”
  宋鲜儿真的很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砸花店砸得太卖力的缘故,这一觉醒来,她觉得腰酸背疼的,甚至握鼠标的手都略略发抖,而当她调出昨夜的视频时,身上很干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它,那朵菊花,是在清晨出现的,那个时候白天将至未至,黑夜死乞白赖地不肯褪去,整个世界、包括宋鲜儿的卧室,都笼罩在一片暧昧的灰蓝色里。
  当视频上时间闪至6点1分零27秒时那朵菊花出现了。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没有任何载体它硬生生地从那片灰蓝色的空气里探出头然后躺在地上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当时送花的人或者鬼并没有走他很可能正站在那里充满嘲弄着望着熟睡中的她。
  她没有办法用任何和“科学”有关的理论来解释这件事情,她只能认为,那朵菊花是一个鬼魂放在这里的,而那个鬼魂,正是自杀而死的“圣菊”。
  除了“圣菊”,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宋鲜儿决定登录游戏,去寻找真正的“圣菊”。她觉得既然“圣菊”在发现自己被盗的那一刻选择自杀,那么他一定没有心思去更改游戏的密码。只要她用以前截取的“圣菊”的帐号密码登录游戏,然后询问他在游戏里的好友,或许有人知道他在现实世界的真实身份。她想找到真正的他,找到真相,然后认罪,然后自首。
  她宁愿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也不愿再忍受这样的折磨。
  可意外的是,当她用“圣菊”的帐号登录游戏时,系统竟然提示该玩家正处于游戏状态,无法登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急忙用自己在游戏里转移赃物的小号登录游戏,然后迫不及待的密语他:“你是圣菊本人吗?”
  他说:“是。”
  “你没有死?!”
  对方沉默了几秒,回复道:“死了。”
  “那现在的你又是谁?”宋鲜儿停顿了下,补充道:“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是鬼呗!”
  “骗人!你不是原来的圣菊吧?你一定是他的朋友或者家人,你知道他的帐号和密码,对不对?”
  “我就是圣菊本人。当然,我现在并不是人……”
  “你怎么证明?!”
  “圣菊”很久都没有回复宋鲜儿,当她已经失去耐心准备下线的时候,他突然淡淡地打出一行字:“我不是已经证明了吗?”
  宋鲜儿瘫软在电脑椅里,是的,他已经证明了。她颤抖着又问了一个很弱智的问题:“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很干脆地回复道:“吓死你,咒死你!你这个盗号贼!”
  宋鲜儿仓皇失措地下了线。
### 11.
  这个清晨的男人,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挺拔了,他捧着一朵菊花,略微地躬着背。
  他默不作声地把菊花放在墓碑前,然后默不作声地站着。
  突然,他抱着墓碑痛哭了起来,边哭变喊:“鲜儿,你怎么了?鲜儿,你在天堂怎么了?!”
  他的风衣上,沾了浓浓的鲜血,那血是从墓碑上流下来的。
  远远地,隔着一层雾气,两个人一脸诡异地望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兴奋。
### 12.
  宋鲜儿咬着牙,恶狠狠地坐在卧室的门口,她已经在那朵菊花出现的地方划了圈圈,并带着视死如归的悲壮,豪情壮志地守候在旁边。
  她咬牙切齿地想,整人有整人的方法,治鬼有治鬼的套路。她买了整整一盆狗血,专心致志地等待着那朵菊花的出现。
  在守候的这个晚上她做了个梦梦里也是一片夜夜的颜色就像中学时用的蓝黑墨水。在这瓶蓝黑墨水里泡着一排排墓碑其中有一座墓碑上写着“宋鲜儿生于1983年5月25日死于2008年6月23日。”
  她腾地从梦中惊醒看看表已经快6点了它就要来了。
  在菊花出现的瞬间,她英姿飒爽地端起狗血,猛地向菊花的四周泼去,边泼边说:“泼死你,就算你已经是死人了,也要再泼死你一次!”
  房间里弥漫着腥甜的味道,地板上、墙壁上溅满了浓浓的狗血,连她的脸上也是。她用沾满献血的手胡乱地抹抹脸,歇斯底里地笑着:“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真的不怕你。”
  最后,她愣愣地望着满屋的狼籍,无力地扔下脸盆,喃喃道:“该结束了吧……不是说鬼都害怕这类东西么……”
  她疲惫地打开电脑打算再次登录“圣菊”的帐号看他在不在线可华丰的QQ率先闪了进来。他发来一个笑嘻嘻的表情“怎么最近也不找我要最新版本的木马程序了难道你放弃你那伟大的事业决定改邪归正了
  宋鲜儿在电脑前无奈地笑笑:“是,打算放弃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华丰沉默了片刻,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你找到那个紫落了吗?”
  宋鲜儿:“找到了……”
  华丰:“你找他做什么?他是谁?”
  宋鲜儿:“我以为他是送花捉弄我的那个人……我砸了他的花店……”
  华丰:“嘁!送花?我才没有那个闲心捉弄你呢!况且我店里的菊花都是精心培育的圣菊,献给那些纯洁的亡灵,我才不会拿他们来捉弄人!”
  宋鲜儿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你竟然就是安紫落?!”
  华丰:“我也是刚才才确定,砸我花店的人就是你。我们算不算不打不相识?”
  宋鲜儿:“……”
  华丰:“怎么样?砸了我的店,也不说请我吃顿饭?”
  宋鲜儿在电脑前羞赧地笑了。
### 13.
  宋鲜儿出门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两个陌生男人,他们远远地望着她,表情里似乎隐藏着某个重大的秘密,她能感觉到他们在迫切地希望她离开。她猜他们会潜入他的家,但她并不怕,因为整个家里除了破电脑就没有什么好偷了。而且她觉得他们并不是小偷,或许只是想查出她盗号的证据,然后逮捕她。
  此刻的宋鲜儿,竟然迫切希望他们赶快这么做,她的良心在泼了那盆狗血之后,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
  和安紫落的那顿饭吃得很愉快。她并没有过多地提起自己最近诡异的遭遇,而是和他一起讨论怎么去挽救那些沉沦在游戏里的孩子。他们觉得,在劝说、诱导、禁止都失去效用后,用这种极端的手法去制止他们,似乎是最有效的了。
  但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宋鲜儿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圣菊”的自杀照片,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两人饭后分别的时候,安紫落欲言又止,他想告诉她,他爱上了她,在她砸他花店的那一刻,莫名其妙地,就爱上了,但终究没说出口。
  宋鲜儿可没有欲言又止,她想到一出是一出,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愿意一直免费为我提供木马程序?!那个时候我们根本不认识!”
  安紫落一愣:“呃?!……因为你的遭遇啊。你说,你弟弟因为沉迷网游,对强制禁止他玩游戏的父母不满,一怒之下杀死了自己的父母,事后又因为懊悔而选择了自杀。我觉得我提供木马程序给你,是在做好事,是在挽救那些孩子……”
  “仅仅是因为这样?”
  安紫落悠长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事实上,我弟弟也因为沉迷游戏而放弃了学业,怎么劝都没用,只要不让玩就要死要活的,甚至以自杀相威胁,似乎游戏就是他人生的全部。我从未见过他那么执着的人,我曾三番四次偷偷盗他的帐号,但他都不屈不挠地重头玩起。前两天他三个帐号同时被盗,在伤心了两天后竟然又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宋鲜儿一愣:“他游戏里的其中一个帐号,是不是叫做圣菊?”
  安紫落也愣住了,继而哈哈大笑道:“是啊!难道前两天盗他号的人是你?!”
  宋鲜儿心里仿若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滋味儿:“是啊……他……他没有死?!”
  安紫落笑得都直不起腰了“当然没死他自己PS了一些照片放在网上吓吓盗号的想不到真的把你吓到了啊
  宋鲜儿也大笑起来:“是啊是啊,我真的被吓到了,甚至为此都要放弃我伟大的盗号事业了呢!”可笑着笑着,她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如果“圣菊”没有死,那么他那所谓的鬼魂就不存在,那么那些每日如期而至的菊花,又是谁干的?!
  她生生地望着他想起卡片上的落款“紫落”于是她惊恐地后退几步捂着嘴巴似乎要堵住那即将喷薄而出的尖叫。她就那样踉踉跄跄地捂着嘴巴后退着全然没有留意到身后呼啸着卡车——于是她在一声尖厉的刹车声里绽放成了一朵菊花就像安紫落的弟弟PS的那些照片一样。
  在死的前一刻她突然想起了昨夜的梦宋鲜儿死于2008年6月23日。
  这一天正是2008年6月23日。
### 14.
  没有人为宋鲜儿操持葬礼,除了安紫落。他把她葬在城西最美的一座墓地,并每天早晨带着黄灿灿的菊花去看他。
  他从北京一所重点大学的计算机系毕业后,直接被一家大型的网游的公司聘去当了游戏开发员。他和他的同事们一起讨论游戏的设计,讨论如何让玩家跟长久地滞留在游戏里,并真的设计出一款又一款吸引人的游戏。事实证明他们开发的游戏非常成功,因为他自己的弟弟就沉溺在这游戏里无法自拔。
  于是他毅然辞去了工作,回到家乡种花,并开了一家花店。他只种菊花,也只卖菊花。因为菊花是献给那些亡灵的圣洁之花,那些过度沉溺在游戏里的孩子,其实和埋葬在墓地里的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每天都采摘一朵开得最美的菊花,放在宋鲜儿的墓碑前,可奇怪的是,那些菊花总是在第二天就不见了,后来他发现,自从宋鲜儿死后,似乎一直有两个人在跟踪他。
  直到那天清晨,他看到宋鲜儿的墓碑上莫名渗出了血。
  于是,他决定到她的家里去看看——在整理她的遗物时,他悄悄留下了她家的钥匙。
  拥挤的客厅里,四台电脑依旧嗡嗡地运作着,他习惯性地打开,发现了房间里的摄像头开着,在宋鲜儿死的那天,有两个奇怪的男人曾经偷偷潜入到她的家,站在她的卧室门口,拿着奇怪的仪器测量着,脸上不断洋溢出兴奋的神情。
  而那两个男人,似乎就是这两天跟踪他的人。
  他隐约觉得,宋鲜儿的死一定和他们有某种联系,即便没有联系,也可以以私闯民宅或者入室行窃的罪名把他们拘捕——虽然录像里显示他们并没有拿走这个房间的任何东西。
  他拿了刻录好的光盘,刚刚打开门,赫然发现他们就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万能钥匙。他们和他一样慌张,一样仓惶。安紫落疯了一样冲过去,和他们扭打在一起,对他们口中那荒谬的辩解不管不顾。
  他们说,他们是时空裂缝研究所的——安紫落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机构;
  他们说,他们前段时间在这附近发现了时空裂缝出现的信号——安紫落根本不知道时空裂缝是什么东西;
  他们说,失控裂缝就是宇宙中时间的裂缝,裂缝的两端链接着两个不同的时空的不同空间,有时候是几千年,又时候仅仅是一两个月——安紫落觉得这跟他们私闯民宅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说,最近的时空裂缝就出现在宋鲜儿家的卧室,而裂缝的另一端是一个月后的墓地,位置正好在宋鲜儿的墓碑上,不过现在这个裂缝好像已经愈合了——安紫落报了警,直到看着他们被扭进警车。
  疯子,安紫落想。
### 15.
  安紫落一直不相信那两个人的话,直到他在宋鲜儿的电脑里看到了所有的视频。
  她看到她恐惧地望着一朵菊花,菊花的花枝上系着卡片,他把图像放大了看,那卡片上正是他写的字,甚至落款都是“紫落”两个字,于是他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想找到紫落这个人,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和她吃饭的那晚,她笑着笑着,会突然恐惧地一路逃跑;
  他看到她泼了一盆狗血在菊花的周围,于是他明白了为什么那天早晨的墓碑上,会流出鲜血。
  原来,那两个所谓疯子的话是真的。
  可是,安紫落却糊涂了。
  他不知道是这裂缝害死了她,还是自己害死了她,或者,是他那个叫做“圣菊”的弟弟。
  又或者,是这所谓的“圣菊”。
  他想,自己要不种菊花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开花店,也不会日日送菊花到她的墓碑前。那样,或许他和她,就永远不会认识;那样,她就不会死。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混乱而又奇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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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 +1,1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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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宠爱
date: 2016-05-16 21:24:47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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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尤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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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吴宪摔门而去,怒气传染了窗户,于是窗户也生气地哗啦啦响。
  吴妈站在身后,语气里带着讽刺和不满:“太太,你至于为了一条狗和少爷斗气么?”
  我用脚趾蹭了蹭辣蜜的背,悄悄安抚它,没有接吴妈的话茬。她虽是保姆,但“保”了吴宪很多年。在家里,她是半个婆婆,我一直找到不到和她相处、对话的适当立场和语气。
  一如吴宪对辣蜜,也找不到合适的立场。辣蜜虽然是条宠物狗,但亦被我“宠”爱多年,孤单的我们曾经相依为命。辣蜜于我,是半个亲人。
  可偏偏吴宪和辣蜜彼此讨厌。从我们认识的初始,他们就势不两立,而在不得不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婚后,他们的关系越来越水火不容。
  “我早就跟你说过,少爷很讨厌狗的。”吴妈继续说道:“你还是趁早把它扔了吧,你不是说你很爱少爷么?难道你为了少爷还不肯舍弃一条狗?”
  “知道了吴妈,我会处理好的。”我轻轻抱起辣蜜回到自己房间,把吴妈的唠叨挡在门外。
  没错,就像吴妈说的那样,我很爱吴宪,且爱得很没骨气。爱到无法自拔,爱到失去自己,爱到愿意像辣蜜讨好我一样去讨好他。明明知道这样的爱等于玩火自焚,可是我还是情不自禁。
  我知道我爱得很卑微,爱得自欺欺人——虽然吴宪一再强调他真的爱我,可我明白,他爱的其实是我的味觉,是我可以品尝出一种猫粮是否会受欢迎的敏锐味觉。
  即便如此,我还是爱,就是爱。
  “你啊!”我轻轻点点辣蜜的脑门,“你非要跟他对着干?”
  辣蜜委屈地哼哼两声,一脸无辜地望着我,又讨好得舔舔我的掌心,让我别生气。
  我叹口气:“我好不容易才和他结婚的,你就别给我添乱了行不行?就说今天早晨吧,他那么体贴地亲自下厨给我做早餐,你说却把狗屎拉到早餐上,他能不生气吗?!”
  辣蜜低下头,呜呜叫着。
  “好啦,你知道错了就行。等晚上他回来的时候,要记得乖乖跟他道歉,知道吗?”
  辣蜜不吭声。
  “还记得怎么道歉么?道歉!”我命令道。
  辣蜜一愣,乖巧地扬起前肢低下头,像个小可怜儿。
### 2.
  吴宪晚上八点多才到家,一脸的疲惫。我刚要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却被吴妈抢先了。
  吴妈说:“少爷,那条狗还没走。”
  吴宪不悦地点点头,看看我。我急忙用脚推了推辣蜜,小声命令:“辣蜜,道歉去!”
  辣蜜不情愿地蹭到吴宪面前,道歉,但动作僵硬,一副不肯委屈讨好的样子。
  我只好替辣蜜讨好地笑:“老公,就原谅辣蜜这一次吧……”
  吴妈接过话去:“都不知道原谅了多少次了,狗改不了吃屎,光道歉有什么用?!”
  我乞求地望着吴宪,吴宪避开我的目光,淡淡地说:“找个好人家把它送了吧。”
  “是啊是啊,”吴妈接着说:“女人养公狗,说出去让人家笑话呢!在我们老家啊,发情期的公狗,动不动就爱搭到女人身上,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呢!”
  “吴妈!你别说那么难听!”我终于忍不住了。她可以不喜欢辣蜜、讨厌辣蜜甚至虐待辣蜜,但她不能诬蔑我和辣蜜的关系!
  吴宪不耐烦道:“好了!最近为了猫粮口味的事情已经够让人心烦的了!回到家还要听你们为了一条狗争吵!难道我的生活里除了猫猫狗狗就不能有点别的?!吴妈,你刚才说得确实太难听了!不过……”吴宪抬眼看看我:“你的那条狗,确实有问题,不是吗?”
  我语涩,忐忑着。
  是,我知道,辣蜜确实像个霸道的孩子,想独享我的关爱和注意力。其实在认识吴宪之前,我就知道辣蜜不喜欢男人接近我。它总是千方百计地阻碍我恋爱,想尽一切办法给我们制造麻烦。不过,也正是辣蜜救了我。
  正是辣蜜让那些偷偷背叛我的前男友们原形毕露——它总能从他们的包里搜出罪证,比如安全套。
  那时,我总是半开着玩笑说,够不够格当我老公,辣蜜说了算。
  即便如此,我一直只是把辣蜜的霸道当做一只宠物对主人的忠诚和喜爱,却从未把它想得那么龌龊……
  辣蜜无趣地夹着尾巴溜到我身后,抬眼偷偷看着吴宪,吴宪又说了一句惊为天人的话:“你不觉得它根本不像一条狗?”
### 3.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做“视网膜效应”,意思大抵是说,某物的某个特征,你本来不在意,但是当别人告诉你或者你自己偶然发现后,就会越来越在意,越来越觉得确实是那么回事儿。
  自从吴宪说了辣蜜不像狗以后,我越来越发现,它确实不像狗,尤其是在我们结婚后。
  比如,以前它还偶尔自己溜出去玩,而现在则和我寸步不离,甚至在我和吴宪亲热的时候,它也一脸悲愤地在卧室门口探着脑袋;
  又比如,以前它对家里任何事情都表现得漠不关心,而现在却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表现出极大的关注和热情,尤其是吴宪的公文包。
  还比如,以前它对家里的装饰从来不在意,而现在却把家里的木制地板抓得伤痕累累。
  或许,它真的是到了青春期?我犹犹豫豫,在吴宪和辣蜜之间左右两难。
  直到有一次,我浴室洗澡的时候,瞥见它一眨不眨地蹲在门口,眼神里带着莫名奇妙的冲动,那种冲动令我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于是我终于决定把它送走。物色到合适的人家后,就立刻送人。
  辣蜜聪明剔透,似乎知晓一切。它知道,我不宠它了。我非但不宠它,还开始疏远它。于是,它主动变得乖巧了。
  它不再捣乱,不再调皮,不再霸道,似乎也在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保持着不令我反感和讨厌的距离。以前它常常肆无忌惮地扑到我身上和我玩闹,而现在,它总是小心翼翼地靠近我,而我一看它,它又马上躲开。
  有一次看着它可怜兮兮的表情实在觉得心疼,于是蹲下来叫它。它满眼的忐忑不安,怯怯地蹭过来。当我抱起它的时候,它竟然低声呜咽着哭了。
  那天晚上,我拥着吴宪低声讲了辣蜜的表现,哀求他看在辣蜜这么乖这么可怜的份儿上,让它留下来。
  吴宪听了,沉默了很久,突然说:“你不觉得,它现在的种种表现,更加证明它不像一条狗么?”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把我对辣蜜的疼惜劈得支离破碎。
  是,它越如此,越是让人觉得诡异,觉得不正常。
  做人要有做人的操守,做狗也有要狗的本份。
  “人模狗样”仅仅是让人鄙视,可“狗模人样”呢?
  我彻底下了决心,甚至都不打算替它甄别新主人的好坏了,只要有人要,我就送。
### 4.
  然而,命运等不及,辣蜜等不及。还不待它的新主人出现,辣蜜就迫不及待得逼着我把它扫地出门。
  还是因为吴宪,还是因为早餐。
  吴宪又为我精心烹制了早餐,辣蜜这次没有拉屎,它似乎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已经时日不多了,所以改变了战略,直截了当咬破了他的手。
  当我一边心急火燎地替吴宪处理伤口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时候,辣蜜只是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默默地、冷冷地站在一边。
  若它表现得楚楚可怜一点,或许我还不会那么决然。可是,我大声骂它,踢它,它竟然还理直气壮、不依不饶地冲我粗吼,就像那些失去丈夫宠爱的泼妇一样,强词夺理、不屈不挠、毫不退让。
  于是我一脚把它踢了出去。第一次,我没有因为它痛苦悲伤的哀嚎而心软。辣蜜,别怪我绝情,都是你逼我的……我像那些薄情寡义的男人们一样推卸着责任。
  吴宪打了疫苗,手上的伤也渐渐好起来,一切都慢慢走入正规。
  按理说,没有了辣蜜这个捣蛋鬼,我们的小日子应该会越来越甜蜜。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这日子过得别别扭扭,我们各怀心事,似乎失去了对彼此的信任。
  或许,我们根本就没有彼此信任过。
  这时我才发现,我们吵架、我们不幸福,并不是因为辣蜜,而是因为别的——经过我品尝鉴定认可的新口味猫粮,上架后却屡屡碰壁。
  我们怀疑自己并彼此怀疑。
  我怀疑自己的味觉退化,怀疑吴宪会因此而不爱我;
  吴宪怀疑他娶我其实是个错误的决定,怀疑我其实只是徒有虚名。
  但是,我们表面上依旧虚伪地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就像冬天里苹果,表面依然光鲜,而里面早已烂透了。
### 5.
  我和吴宪的婚姻越是走向“名存实亡”,我越是想念辣蜜。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辣蜜才是值得信任的。
  有时候,我故意溜达在周围流浪狗出没的地方,期望能看到它的身影;也有的时候,我刻意开着窗户虚掩着门,期待它会自己回来。
  可是我忘记了,正如吴宪所说,辣蜜是条不像狗的狗。它有尊严,它不会夹着尾巴涎着脸自己回来。
  我想,我可能永远失去辣蜜了。
  辣蜜离开后,吴妈也变了,变得不那么势力,变得慈祥,慈祥到了谄媚的程度。
  她总是说:“太太有猫的气质呢,妩媚慵懒。”
  她还说:“太太上辈子一定是只美丽优雅的猫,看您那高贵的眼神就知道”
  有时候,我懒洋洋地蜷缩在床上想心事,她会突然探过头,讪笑着:“猫也喜欢这样慵雅地卧着。”
  有时候,我做水果布丁,她就一本正经地说:“猫猫们最喜欢甜食,比如水果布丁。”
  有时候,我梳头,她会突然冒出来揉着我的长发:“您的头发像猫的绒毛一样细软呢!”
  我突然发现,为什么辣蜜这条狗一走,整个家里的话题就开始围绕着猫转了呢?难道吴宪和吴妈都是猫变的,所以讨厌狗害怕狗么?
  猫妖么?这太荒谬了,我苦笑。边苦笑边又想起了辣蜜,想它在哪里?有没有吃的?晚上会睡在哪里?会不会被别的野狗欺负……
  我突然知道我为什么品尝不出猫粮的好坏了,因为辣蜜。因为心中已经没有了对宠物的爱,又怎么能品尝出宠物们喜欢的口味呢?
  吴宪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带回了一只猫,但不是要我把猫当作宠物,而是当作老师。
  吴妈说:“太太,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尝不出猫粮的好坏么?”
  “为什么?”我疑惑地问。
  “因为你不是猫。”吴妈淡淡的说。
  我明白了……
### 6.
  吴宪假惺惺地抱着我说:“让我们像一对真正的患难夫妻那样携手努力吧!”
  我也假惺惺地说:“好!”
  那一刻,我总结出了一条真理:人与狗的关系比人与人的关系更纯洁、更简单、。更真挚,因为狗不会对你假惺惺,你也没必要对一条狗假惺惺。
  虽然我们都很假惺惺,但我还是一本正经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猫,而吴宪也专心致志地扮演着一个好老公,每天一日三餐必然亲自下厨,对我宠爱有嘉。
  其实我们仅仅是想证明自己而已:我想证明我的味觉没有退化,而吴宪想证明他没有娶错我。
  正当我努力地模仿和学习猫地时候,辣蜜回来了。它全身脏兮兮的,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清澈,身上散发着闷臭的味道。
  它趁着吴妈给邮差开门的瞬间,箭一般冲进来,把厨房闹了个天翻地覆,然后冲到我面前,一面抓着地板一面,焦躁地大叫着,眼睛里充斥着莫名的愤怒,就像一条疯狗。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像以前一样伸出手:“辣蜜,来……”
  辣蜜怒吼着后退几步,眼神由愤怒变得复杂。它躬起身子,然后猛地扑上来,我的手指,鲜血直流,心里,也鲜血直流——辣蜜它恨我,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信任的辣蜜,恨我。
  吴妈尖叫着拿着拖把四处追打着它,它转身跃上窗台,哀怨而担忧地望了我一眼,继而消失在窗外。
  吴妈替我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买了防疫针回来,由她替我打。她说她以前是护士,但我知道她其实只是不想让我出去。
  她想让我尽快成为一流的猫粮品鉴专家,好指导她心爱的少爷的生意。
  而我也想尽快证明自己并非徒有虚名,也好尽快离开吴宪。是辣蜜,令我看透了这场婚姻,我没有理由再继续自欺欺人。
  于是,我一心一意地研究猫,像猫一样思考,像猫一样生活,像猫一样说话,像猫一样慵懒、妩媚、敏感而又自尊。
  功夫不负有心人,随着我对猫研究和模仿的不断深入,我终于能够很准确而迅速地辨别出猫猫们真正的最爱,吴宪公司生产的新产品一上市,就得到了猫猫和主人们的喜爱。
  我欣喜若狂,因为我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而吴宪也证明了他在婚姻上的选择没有错,我们都证明了自己。
  当吴宪激动地抱住我时,我轻轻推开他:“我们离婚吧。”可是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喵~”。
  我一愣,“喵呜喵呜”地苦笑,笑自己竟然一时改不过来了。我皱起眉头,在脑子里转换了一下语言系统,说:“喵~”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是想说:“喵……”
  吴宪轻轻抱起我,放在腿上,温柔地说:“老婆,乖,我会宠爱你一生一世,就像你爱辣蜜一样。只要你乖乖替我品尝新品,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 7.
  我把家里的所有的镜子都砸了,因为镜子里的我虽然是人的模样,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却是十足的猫样。
  吴妈的语气又恢复了讥讽,她说:“太太,就算少爷以后不要你了,你靠着猫女表演,也可以赚钱过日子呢!”
  我愤愤地转身,像猫一样把她的脸抓得乱七八糟。并且再也不肯替吴宪品尝任何新品。
  吴妈说:“这只猫疯了!”
  吴宪说:“我当时怎么就想到要和她结婚呢?”
  于是他们主仆二人齐心合力把我扔进了地下室。地下室的入口就是客厅里的那块木地板,上面布满了辣蜜的抓痕。
  地下室很黑,且臭,充满了死老鼠的味道。不,那不是死老鼠,是死人,女人。
  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成为她们中的一个。
  吴宪确实很“宠”我,在我味觉麻木之前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会喂我吃最新的猫粮。我唯有努力鉴别新品的口味,才能获得活下去的食物。
  可是后来,我的心死了,味觉也死了,于是等死就变成了我唯一的未来。
  后来,在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后来,家里突然热闹起来,年轻女孩的欢笑声和狗叫声常常穿透地板,刺透我的心。
  有次女孩不在家的时候,我听到吴妈说:“少爷,那条狗怎么跟旧太太的狗那么像呢?”
  吴宪说:“管它呢!只要它别像以前那条狗一样,总是阻碍我们在饭菜里放雌猫激素就行。”
  吴妈大惊小怪道:“说来那条狗真是太不像狗了,你知道它为什么咬自己的女主人吗?”
  吴宪说:“恼羞成怒么?”
  吴妈笑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呢,它是想让她借机到医院看病时,验出血液里的异常呢。”
  吴宪叹道:“那真不是一条狗……”
  我明白了辣蜜所做的一切,心里一阵痉挛。
  我奄奄一息,躺在一片腐臭中一动不动,陷入了真正的绝望。有时候,头顶会传来什么东西抓地板的声音,但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猜测了。
  一天,我隐隐听到上面有个女孩说:“贝贝,你别总是抓地板好不好?”
  “贝贝”低声呜呜着,抓得更凶了。于是那女孩好奇地掀开了地板……
  一道强烈的光芒射入地下,继而新鲜的空气蜂拥而入。我长长地吸口气,憋足了最后一丝力气,四肢着地,一跃而出,在客厅里慌乱地找着出口。
  从窗口跳出那一刻,我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晕倒在地板上,而辣蜜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轻轻扬了扬嘴角。
### 【尾记】
  某天,我像猫一样潜行在夜色里,突然听到一首歌,歌词里有这么几句:“想变成那猫的人去实现自己的愿望;想变成那猫的人去体会真正的快乐;想变成那猫的人去忘掉昨天的悲伤;想变成那猫的人去永远自由流浪……”
  那一刻,我想起我曾经得到过一份“宠爱”,一份宠物的爱,心中一阵甜蜜的酸楚,忍不住泪流满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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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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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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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在大学里,我最常出没的地点是海棠街。<!-- more -->
  在大学里,我最常出没的地点是海棠街。
  那是C城理工大学一侧的一条步道并不长路的两旁种植着上了年岁的法桐。很多学生都会趁着大学里功课不紧时间充裕日落后拿一张单子铺在路边摆一些日常的小物件来出售。从洗漱用品到手机屏保再到玩具挂件一应俱全。买的卖的好不热闹宛如跳蚤市场。
  我也时常会在这里摆摊,卖一种很有趣的小挂件。叫巫毒娃娃。
  那是用线绳缠绕制成的小娃娃,大大的脑袋有点呆,玻璃珠子镶成的眼睛,身体却显得羸弱,细细的胳膊腿,一根绳子自头顶连着娃娃。脑袋小的如一枚弹球,最大也不过网球大小。你可以买回去挂在手机上,或者背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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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废人
date: 2016-05-16 21:17:12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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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尤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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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在遇到那个流浪汉以前黄北北一直很忙他是一个业务员。他手机24小时开机每天都有讲不完的电话他的电脑24小时开着每天有收不完的邮件。他似乎认识很多人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朋友他甚至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和老婆说上半句话了。
  他对最熟悉的人感到陌生,对陌生人感到熟悉。但他并不介意,只要他还有手机、还有网络、有电视,他就可以拥有全世界。
  但遇到那个流浪汉后,一切都就变了。那天他抱着坏了的电磁炉,边走边埋怨老婆没了电磁炉就不会做饭,一个流浪汉不怀好意地拦住了他,舔着黑乎乎的嘴唇说:“你老婆是废人,你也是。”
  黄北北没理他,但那流浪汉不依不饶地追着他喊:“瘸子没有拐杖不能活,瘸子是废人;你们没了这些东西就不能活,你们也是废人。”
  在遇到那个流浪汉的第二天,黄北北失业了。
  黄北北失业是因为他丢了一笔重要的业务,他丢了一笔重要的业务是因为他没有及时收到客户的邮件,他没有及时收到邮件是因为他电脑的网卡坏了。
  自从黄北北失业后,他就真的成了一个废人。
  每天,他的神经都和手机充电器上的指示灯一样,一直紧绷着。他特意把短信提示音和来电铃音设置成聒噪而特别的音乐,这样的声音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响起,都能第一时间引起他的注意。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不能错过任何一通来电、任何一条短信,就像他决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就业机会一样,他不想成为废人。
### 2.
  这个夏天,真的格外热。房子的里里外外似乎都冒着水蒸气,世界变成了大烤箱,似乎把一切都烤干了,甚至连时间、血液和灵魂,都在这样干热的天气里蒸发了,未来、梦想也变得那么遥远,且索然无味。
  事实上,人间蒸发的不仅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包括黄北北的手机。
  他分明记得它上一秒还被握在手里,那大概是他今天第一百零一次查看是否有未读短信和未接来电,但下一秒它就不见了、蒸发了。那一刻,他竟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比丢掉上一份工作时还要绝望。
  那部手机里存储着他所有的人际关系,关联着他的未来、甚至整个人生。那一刻,黄北北觉得自己真的废了。他翻遍了每一个衣兜,甚至包括衣服里上的每条褶皱;继而,他又抱着渺茫的希望,把自己今天的路程一寸一寸地搜索了一遍。
  就在黄北北绝望到整个人都虚脱的时候,他又遇到了那个流浪汉。他懒洋洋地躺在街角的破垫子上,嘴角从胡子里探出来,微微扬起,带着嘲弄。
  黄北北突然觉得,他所有的厄运都源于这流浪汉的诅咒,他说他是废人,他就真的废人。于是他劈头盖脸地问:“你是什么人?”
  那流浪汉指着路上一个牵着导盲犬的瞎子说:“我和那瞎子一样,是废人。”
  “那你有没有见到我的手机?!”黄北北继续恶狠狠的。
  流浪汉继续指着那个瞎子答非所问:“你的手机就是那瞎子的导盲犬。”
### 3.
  黄北北因为丢了那部手机而变得精神恍惚,他常常习惯性地把手伸进裤兜,然后又落寞地抽出来;他常常在半夜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惊醒,缓过神儿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梦。
  毫不夸张地说,黄北北的心在滴血,因为在他丢了手机的这两天里,不知道有多少就业机会与自己擦肩而过,就连他想找人托托关系也成了奢望,因为那些人的电话号码都存在手机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记住它们。
  黄北北终于忍不住了,他央求老婆从那有限的家用里挪出点钱,重新买一部手机。
  当时,黄北北的老婆就像刚刚吞了十斤炸药一般:“你这个废人!没有手机你就不能活了?!”
  这句话一针见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内心狠狠地砸了一下,摩擦出某种诡异的火花,照亮了某个可怕的真相。黄北北想起流浪汉的话,心中不禁凛然,原来那手机真的他的耳朵、嘴巴、是他的胳膊他的腿,没有了手机的黄北北,就是没有了导盲犬的瞎子。
  这次,黄北北主动找到了那个流浪汉,当时他躺在一块破垫子上,嘴唇干裂,烈日正在一点一点蒸发着他的生命,这令他看起来奄奄一息。
  黄北北再次问了他一个相同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流浪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一个拒绝成为废人的废人。”
  “什么意思?”
  流浪汉看了看架在黄北北鼻梁上的眼镜,说:“人呐,越活越不完整,越活越残废,你看,你看,满大街都是废人……虽然我就要死了,但我很庆幸,自己死的时候不是个残废。”
  黄北北望着一无所有的流浪汉,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一下子变得透亮透亮的。
### 4.
  从那以后,黄北北再也没有提过买手机的事情。他变得越来越奇怪,越来越不可理喻。他把老婆给他买的新手机扔进了垃圾桶;他拒绝请人维修坏了的微波炉;他一日三餐,就算撑破肚皮也要把所有的东西吃完,因为他决不把剩下的食物放进冰箱。
  他老婆说他疯了,可他却振振有词:“我不过在努力让自己不成为一个废人。”
  这话气得他老婆跑回娘家,再也不肯回来。
  后来有一天,大半个城市都停电了。
  于是,世界乱套了。没有电,就没有了电脑、网络、工厂、甚至没有了红绿灯。每个人都变得无所事事又手足无措,职员们坐在电脑前发呆,工人们蹲在车间门口抽烟,交警站在十字路口累得满头大汗,甚至就连吃饭喝水都成了问题。
  在这样没有电的大热天里,每个人都坐立难安,除了黄北北。
  黄北北懒洋洋地躺在一块破垫子上,就像那个死去的流浪汉一样,嘲讽地望着每一个路过的人,也望着我。
  是的,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黄北北的,当时我提着笔记本,正四处寻找可以上网的地方,因为这天是给杂志交稿的最后期限。
  黄北北拦住我,一看就是刚入行不久的流浪汉,脸上带着生涩。
  他说,你是个废人。
  我说,我不是,我靠写字养活自己。
  他问,如果没有了电脑,你还能继续写字吗?
  这个问题令我毛骨悚然,因为我现在已经不会用纸和笔写故事了,倘若没有电脑,你将再也看不到我的故事,直到永远。
  于是,我犹豫了很久才说:“好吧,我承认自己是废人。”
  黄北北继续问,你还愿意继续做一个废人吗?
### 5.
  我愿意。
  既然全世界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人了,那我们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事实。我们用先进的科技制造自己可以操控的各种机器设备,然后,我们自己再心甘情愿地沦落为被操控者。它们操控着我们使用它们,维护它们,并研制出功能更加强大的它们。
  在对它们的依赖中,我们不得不沦落为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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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悲伤纸人
date: 2016-05-16 21:41:35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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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尤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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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失踪的《男生女生》
  刘老师开始真正注意那个女孩是在图书馆的杂志书架上连续丢了3本《男生女生》以后。在那之前她只是稍微留意了她因为她实在是个引人注目的孩子。
  那个女孩引人注目,并不是因为外貌漂亮,而是因为瘦弱。
  她实在太瘦弱了,即便是穿着别人看来贴身的衣服,也显得空荡荡的,那种感觉难以形容。仿佛并不是她穿着衣服,而是衣服穿着她,似乎是衣服证明了她的存在。
  那个女孩不但瘦,还很苍白。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因此倒也显得明眸皓齿。她总是穿着高领的上衣,捂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除了脸,只有手露在外面。她的手也很苍白,手背上露出纹理清晰的血管。
  她出现在图书馆的时间很规律,刘老师推测,她应该是把所有课余时间,都耗在了图书馆。如果是周末,她会从开门一直呆到闭馆。
  她总是坐在靠墙的一角,无论什么时候来,只要一坐在那里,就稳如泰山。期间不会喝水、吃饭,甚至不会去洗手间。
  一开始,刘老师只是觉得她很奇怪,但并未过多关注。在这所综合性的重点大学当了十几年的图书馆管理员,她早已见过各种各样奇怪的学生,尤其是最近几年,年轻人的想法和行为越来越超出她的理解范畴,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但是昨天图书大盘点的时候发现丢了3本《男生女生》杂志她就不得不注意她了。因为她每次来图书馆总是在《男生女生》杂志架前流连很久用瘦骨磷峋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一排排杂志眼睛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之后她总是很小心地抽出其中一本然后才去选别的书籍。
  她选了《男生女生》杂志后,并不仔细看。只是先看目录,然后翻到其中某一页,打开,铺到桌子上,这才开始看自己选的书。她应该是个好孩子,除了每天必看那本杂志外,选的其它书籍,都是专业书,并且每次都边看边认真记录。
  所以,刘老师其实并不讨厌她,当然更不希望她就是偷杂志的小偷。
  虽乎此那个女孩今天来图书馆的时候她还是特别留意了她的“阅读证”“阅读证”上写着中文系2007级一班任嘉嘉。
  任嘉嘉依旧晃荡着衣服,先把笔记本放到墙角的座位上占好位置,然后踱到杂志架前,抚过那一本本《男生女生》,就像抚摸着自己的孩子。然后,她宝贝般地撤出其中一本,抱在胸前,又到别的书架选了一本古代文学史,这才回到那个几乎已经专属于她的座位,一坐就是大半天。
  闭馆的时候,刘老师坐在门口的管理处,亲眼看着她拿着杂志的身影消失在杂志区的书架后面,停留了不到一分钟。她从杂志区出来的时候,手里只剩下了那本文学史。最后,她把文学史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飘飘然的走出图书管,只带着她的笔记本。
  打扫完卫生刘老师特意清点了一下《男生女生》杂志的数目——果然又少了一本是2006年10月的。
  刘老师紧紧皱着眉头,自语道:“难道不是她偷的?”
### 2怪人任嘉嘉
  任嘉嘉是个怪人,这点从入学的第一天,米惠和熊笑笑以及李玉颜就知道了,因为她们被分在了同一个宿舍。
  当时,米惠、熊笑笑和李玉颜站在床铺旁聊天,她们的父母则忙着帮她们铺被褥和摆放行礼,米惠的爸爸还把整个宿舍的卫生包括阳台都彻底地清理了一遍。
  当一切都收拾好了的时候,任嘉嘉才来。她的行礼很少,除了最简单最基础的学习生活用品,就是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箱子。
  米惠的爸爸看到任嘉嘉,笑盈盈地说:“你父母呢?”
  任嘉嘉一愣,低声说:“没来。”
  “没来”这两个字让那三个女生的家长大为感叹,他们一边唠叨着指责着自己的孩子,一边夸奖任嘉嘉是个懂事独立的孩子,并叮嘱她们要向任嘉嘉学习。这让米惠她们十分不爽,敌意应该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当时任嘉嘉并没有急着整理自己的生活用品,而是打开那个笨重的纸箱子,从里面抱出一沓沓破旧的杂志。那些杂志多数都旧得没有了封面,就算有封面的,也粘着奇形怪状的污泥,只能隐约看出是《男生女生》杂志。
  她小心地压了压那些卷起的书角,然后一本一本地把它们铺到床板上,于是整个宿舍里都弥漫着旧纸的霉味儿,仿佛废纸收购站。
  熊笑笑的妈妈见状,说道:“孩子,你没带褥子么?笑笑铺了三床厚褥子,要不给你一条?”
  熊笑笑不悦道:“妈——三床我都嫌薄呢!”
  任嘉嘉笑笑,怯怯地说:“谢谢阿姨,我习惯了。若床铺得软了,我睡不着。”
  她在床板上铺了一层杂志,然后拿出一条洗得分辨不出颜色的床单,小心翼翼地盖到上面,并细心地用多出来的床单裹好了边沿,这才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惬意地爬在床单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那霉味儿,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气味。
  任嘉嘉的这一举动,不但令三个女生大为诧异,连本来善良的家长们都有些担心。他们临走的时候悄悄叮嘱自己的孩子——离那个奇怪的女生远一点。
  其实根本不用父母叮嘱,米惠、熊笑笑和李玉颜也会那么做。
  因此从开学第一天,任嘉嘉就被排斥了。
  显然任嘉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也不主动招惹她们。每天早晨,她总是第一个起床,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宿舍;晚上,她也是最后一个回来,无声无息地上床。她从不和她们一起吃饭、打水、洗漱、洗澡。她总是一个人,默默的,不说话,且很少发出声音。以致于有段时间,米惠她们甚至都忘记了宿舍里还有任嘉嘉这号人物。
  不仅如此,就连上课的时候,她也是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的墙角,从不回答问题,也不和任何同学搭讪聊天。在大家都积极参与社团活动、都壮志绸缪地开始计划自己的恋爱的时候,她也无动于衷。
  她就像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和大家存在于两个互不干扰的异次元空间。所有人都忽视了她的存在,换一种角度说,她也忽视了所有人的存在。
### 3不可理喻的任嘉嘉
  若是她们就这样一直相安无事下去,或许任嘉嘉就会悄无声息的毕业,然后离开。等多年后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也许会诧异地发现,毕业照上有个瘦弱的女孩,竟然谁也不认识。或许还会有个文采不错的同学,以此为素材,写出一篇鬼故事,故事的名字很可能是《毕业照上的鬼影》。
  然而,就算所有人都无视任嘉嘉,她毕竟还是活生生地、真实地存在的。所以,矛盾和摩擦是注定要出现的。
  这件事,还要从熊笑笑竞选上系里的卫生部委员开始。刚刚进入大学就受到重视的熊笑笑满怀雄心壮志,发誓要把系里的卫生抓上去。她制定了各种苛刻的卫生考核制度,大有把中文系一年级变成全校“洁癖典范”的气势。
  可是工作进展的并不顺利,毕竟多数同学都是没有洁癖的。况且,熊笑笑自己的宿舍就无法达标,这成了同学们反对她的有力证据。
  拖熊笑笑后退的,正是任嘉嘉。
  在熊笑笑的变态卫生制度中,有一条考核项目是气味。可是熊笑笑的宿舍里总是飘荡着淡淡的霉味,这气味源于任嘉嘉床单下的旧杂志。
  提起旧杂志,熊笑笑和米惠、李玉颜就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有次她们三个实在无聊,就趁着任嘉嘉不在的时候,每人从她床单下扯出了一本旧杂志来看。本来她们打算随便翻翻就放回去的,可是那杂志太好看了,于是就决定偷偷留下来慢慢看。为此她们还特意重新摆了任嘉嘉床铺上的杂志,表面上看,根本不可能发现杂志少了。
  谁知道当天晚上熄灯后,任嘉嘉刚刚爬到床上,就跳了起来,站在地上,在黑暗里默默地站着,一动不动。当时熊笑笑正在和其她两人谈论三年级的帅哥学长,说道兴奋处,她坐了起来,一眼就看到了黑暗里任嘉嘉的身影,不由惊叫一声。
  米惠说:“你吓死人啊!”
  李玉颜说:“神经啊你!”
  熊笑笑说:“该不会是梦游吧?”
  任嘉嘉并没有吭声,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先是看了看熊笑笑,然后又看看了李玉颜,最后定定地望着米惠。然后慢慢地、无声无息地走到米惠床下的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本杂志,继而是熊笑笑的抽屉。
  李玉颜心想,看你怎么找到我的!还不待她想完,任嘉嘉就飘到了她的床头,把手伸到她枕头低下,找到了第三本杂志。
  然后,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拿着杂志爬到自己的床铺,认真地铺好,然后躺下来睡觉。自始至终,她既没有问她们是否拿了她的东西,也没有问她们放在了哪里,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就仿佛已经了然于心。
  就好像,她们拿她杂志时,她就在她们身边似的。
  本来就理亏的熊笑笑三人,一下子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一刻,她们心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一晚上都翻来覆去。
  从此,她们再也不敢随便碰她的杂志了——虽然那些杂志很具有吸引力。
  她们开始轮流到学校附近的书屋买《男生女生》,三个人轮流看。只是她们当时没有发现,鬼使神差的,她们竟然不约而同地把杂志也压到了床铺下。
  若不是熊笑笑的变态卫生制度,或许她们一辈子都不打算再和那个诡异的女生有任何接触。
  那天熊笑笑因为自己宿舍的卫生首先就不达标而遭到了学生会同伴的耻笑,她气急败坏地回到宿舍,掀开任嘉嘉的床单,把所有的杂志都撕得粉碎,然后冲进了厕所的下水道。
  显然,这一举动让她的怒气得到了充分的发泄。怒气发泄完了,大脑冷静了,她才开始担心起来——任嘉嘉发现了这一切,她会怎么做?
  她急忙找来了米惠和李玉颜,她们也想不出好的对策……
### 4任嘉嘉的反应
  那天晚上,任嘉嘉依旧是等到熄灯的时候才回到宿舍。她像往常一样,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但今天她并没有马上进去并锁好门,而是站在门缝中。她有些奇怪,以往这个时候,宿舍里总是很热闹的,其“叽喳”程度不亚于一窝麻雀。但是今天不同,三个人竟然都早早地睡了,熊笑笑还很夸张地打着小呼噜。
  随即,任嘉嘉轻轻吸吸鼻子,紧紧皱起了眉头。
  当时李玉颜偷偷睁开眼镜,看到任嘉嘉木然地站在门和墙壁的夹缝中,走廊上的灯把她瘦弱的影子拉了老长。那老长的影子和任嘉嘉一样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就定格在了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
  任嘉嘉愣了几分钟,第一次改变了她慢悠悠飘忽忽的走路方式,踉跄地奔到自己的床铺前,黑暗里,她瘦肖的肩膀微微颤动着。熊笑笑见状,急忙用被子蒙住了头,捂着砰砰跳的心口。
  很意外,任嘉嘉并没有怒气冲冲地质问,也没有大吵大闹。她只是站在自己的床铺下,就像刚才站在门口时一样,一动不动。
  继而,她转过身,一眨不眨地看着其她三个舍友。虽然熊笑笑蒙着头,但她依然感觉到了异样,仿佛有无数细细密密的小针穿透了被子,顺着她的毛孔钻入她的身体、她的血液里、她的五脏六腑,令她十分不自在。
  她终于无法忍受这种感觉,猛地坐起来,睁开眼睛,正好和任嘉嘉的目光相遇。虽然在黑暗里,但她依然感觉到她目光里的阴冷,于是她身体里的小细针们更加不安了,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流进眼角,刺得眼睛生疼生疼的。
  黑暗里,任嘉嘉似乎轻轻冷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笑。在她笑了还是没笑的问题上,熊笑笑和李玉颜、米惠的意见不一。第二天她们偷偷讨论的时候,甚至为此发生了剧烈的争执,差点就翻脸了。
  当天晚上,任嘉嘉盯着熊笑笑看了大半夜,然后才默不作声地上了床。据睡在任嘉嘉对面的米惠说,任嘉嘉上床以后,就一直在床上呆呆地坐着,直到天亮。
  早晨她们醒来的时候,任嘉嘉已经不在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的门,她的床铺还保持着昨天的样子,床单凌乱随意地堆在床板上,木制床板的纹理一圈一圈的,迷宫一般绕来绕去,一如任嘉嘉这个人。
  三个人套着熊猫眼呆呆地坐在床上,谁也没说话。本来有无数话题的三个好朋友,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无话可说了。
  过了好久,米惠才揉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笑笑,这事是你做的,要不你就承认了吧。”
  李玉颜也说:“是啊,虽然她那些杂志影响了宿舍卫生,但是你昨天确实有点过份了……”
  米惠又说:“听生活委员说她家里特别穷,这次入学,是跟学校争取了很久,才减免了一半学费入学的,估计家里穷得连像样的褥子都没有。你这么一弄,人家只能睡床板了……”
  李玉颜马上接过话茬:“这么说她也挺可怜的,反正这次和我们没关系……说实话我有点怕她……笑笑你别连累我们……”
  熊笑笑怒道:“你们这么说还算朋友吗?!”
  李玉颜和米惠连忙说:“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熊笑笑叹口气:“我分一条褥子给她好……”她说完三下两下撤出自己的一条褥子,铺在了任嘉嘉床上,并把床单也替她铺好了。
  熊笑笑爬到任嘉嘉床铺的时候,诧异地发现,虽然已经没有那些破旧的杂志,但是她的床铺上依然有着淡淡的霉味儿。仿佛那些杂志的气味儿,已经渗入到了床板里。
  晚上,任嘉嘉依旧是熄灯后才回来。她在自己床铺前愣了愣,然后轻轻地爬上床,掀开床单,把褥子整齐地叠了起来,然后轻轻放到熊笑笑的书桌上。继而,她铺好了床单,把一本杂志放到胸前,这才无声无息地睡去。
  那天晚上,熊笑笑、李玉颜和米惠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发现:任嘉嘉似乎太安静了,安静得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
### 5任嘉嘉不是人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熊笑笑三人都显得心事重重,每个人都想着任嘉嘉的事,谁也没有说话。似乎,谁若先说出口,谁若先道破玄机,谁若先捅破那层窗户纸,谁就会遭到恐怖诅咒似的。
  最终还是熊笑笑最先忍不住了,她喝了一口粥,用手背擦擦嘴,又把手背在裤子上蹭了蹭,看了看另外两个人,咽了口唾沫粥,说道:“你们觉得……任嘉嘉会不会不是人?”
  这话一出,米惠和李玉颜都愣住了,这也是她们的想法。
  米惠低声说:“我也觉得她太奇怪,太诡异了……”
  李玉颜说:“你们见过她吃饭吗?”
  熊笑笑摇摇头:“甚至都没有见过她喝水……”
  李玉颜又说:“别说喝水了,就连上厕所都没看到过……”
  于是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一列举了任嘉嘉不是人的证据。她们不但从来没有见过她吃饭、喝水、去厕所,甚至连她洗脸、洗脚、刷牙、洗澡、洗衣服都没有见过。用“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来形容她显然是不合适的。
  因为任嘉嘉无论从外貌还是到行为都配不上“仙子”两个字。
  网络上曾经流行过一句话:“骑着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可能是唐僧;长着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可能是鸟人。”
  同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不一定是仙子,可能是魔鬼、僵尸、死人、恶灵、机器人、外星人、异形……
  除了不是“仙子”,熊笑笑她们可以列举出无数种恐怖电影和小说里的怪物种类,总而言之——任嘉嘉不是人。
  这个结论让三个女生心惊不已,恐惧非常。
  “如果不是人,那她是什么?”熊笑笑舔舔嘴唇,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应该不是鬼魂或者恶灵……那天我看到了她的影子,灵魂是没有影子的……”李玉颜说。
  “那她会不会是僵尸?”
  “她没有僵尸牙……”
  “机器人?”米惠这么一说,熊笑笑和李玉颜都睁大的眼睛,然后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异口同声道:“所以才不吃饭、不喝水、不上厕所,也从来不洗任何东西包括脸在内,因为她是机器人,怕水。遇水会短路……”
  “任嘉嘉是机器人”这个结论刚好在她们的心理承受范围内,因为“机器人”在所有的电影、小说等文学作品里,行径都不十分恶劣,就算坏,也没有坏到十恶不赦。
  她们决定试探一下任嘉嘉。于是,她们又做了一件很蠢的事,这件事让她们后悔不已。
  她们偷偷在宿舍门上支了一盆水,期待着机器人任嘉嘉的短路。她们做了无数种假设,比如任嘉嘉的身上突然冒出火花,或者发出吱吱啦啦短路的声音,甚至可能脑袋突然弹起,脖子像弹簧一样晃来晃去。最坏的打算,是任嘉嘉突然爆炸,可能会引起小小的火灾,不过她们已经储备了足够的水用来灭火。
  可是,她们谁都没有想到,当那盆水扣在任嘉嘉头上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一定要说发生了什么的话,就是那一刻任嘉嘉发出了她入校以来第一声惊呼,虽然声音很小,小到用“惊呼”来形容都有些牵强。
  然后,她擦擦眼睛,不知道是在擦泪水,还是在擦刚才落下来的水。她显得有些慌张,先是把脸盆放回宿舍的橱子里,然后急匆匆地从阳台上拿出墩布拖了拖地上的水,继而锁好门,走到阳台上。
  那个晚上,她就在阳台上站了一夜。当时已经是十月,北方的天气已经很凉,尤其是晚上,还刮着寒冷的风。
  她就像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风把她的短发吹得乱七八糟。
  熊笑笑、李玉颜和米惠躺在床上,谁也不敢说话,更不敢睡觉,就那么干巴巴地躺着,脑子里和床板上的木纹迷宫一样,九转十八弯,没有入口,更找不到出口。
  她们都后悔了,后悔了今晚的行动。因为这不但彻底得罪了任嘉嘉,可能会引发她的报复,更为要命的是,这证明了任嘉嘉不是机器人!
  这个证明结果令她们更加不安,更加忐忑。她们宁愿没有支那个水盆,然后就自欺欺人地坚信任嘉嘉是机器人,或许就此相安无事的熬到毕业。
  但是现在,她们已经无法做到自欺欺人了。因为事实证明任嘉嘉没有短路,她不是机器人……如果继续对她的身份进行推测的话,结果或许会令她们崩溃……
  死人?
  尸体?
  异形?
### 6纸人任嘉嘉
  这个晚上,宿舍的四个人谁都没有睡。任嘉嘉可能是不想睡,而其她三人则是不敢睡。米惠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甚至半夜偷偷爬出来吃了好几口辣椒酱,这直接导致了她后来的便秘。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任嘉嘉终于进来了。虽然她尽量想像平时那样无声无息,但每走一步,身上依然发出了细微的声音。那声音很奇怪,几乎难以用语言形容。或许是她在外面站得太久了,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她露在外面的手背,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皱巴巴的。
  看她出了宿舍,三个人不约而同坐起来,面色苍白灰暗。
  熊笑笑说:“我们可能太幼稚了,可能是恐怖电影看多了……现实生活又不是演电影,怎么可能会有机器人?会有僵尸鬼魂呢?我看任嘉嘉八成是有精神病……”
  米惠点点头:“要不我们报告辅导员吧?”
  李玉颜的表情有些茫然,她看了看门,突然捂住嘴惊呼道:“天哪!我从图书馆借的书!!”她急忙从床上爬下来,扑到门口。一定是昨天没注意掉到了地上,现在都被水湿透了,变得皱巴巴的。她轻轻上下挝了挝书,半干的书发出奇怪的声音……
  瞬间,三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尤其是李玉颜,竟然吓得哭起来。
  米惠说:“和刚才任嘉嘉走路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熊笑笑说:“是纸的声音……”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颤声道:“任嘉嘉是纸人!”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吃不喝不沾水了,这就是为什么昨天她被淋湿了会在外面站一晚上,她只是在风干自己。被湿了然后再风干的纸相对比较僵硬,所以早晨她走路的时候,才会发出那种声音……
  李玉颜把那本书凉到窗台上:“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任嘉嘉的脸特别白!”
  “对啊,之前还以为是营养不良呢!还有,她的嘴唇挺红的!”
  “眼睛很黑……”熊笑笑揉揉眼睛:“就像出殡时候的纸人……”
  米惠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翻开自己的褥子:“我记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一篇关于纸人的文章,好像扎的纸人如果下了盅,就会变成活人……不知道是不是《男生女生》里的故事……”她突然抬起头:“我的杂志呢?”
  熊笑笑也掀着褥子:“我的也不见了!”
  李玉颜道:“还有我的!”
  米惠又说:“如果任嘉嘉是下了盅术的纸人,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听说纸人没有灵魂,所以要不断吸食别人的魂魄……”
  李玉颜脸色煞白:“我最近总觉得迷迷糊糊,精神恍惚……”
  熊笑笑咬住被角,颤抖着:“我也是……”
  米惠道:“难道她已经开始吸我们的魂魄了?!”
  李玉颜闻言,又大哭起来。这一天,三个女生没有去上课,躲在宿舍里商量了一上午,决定暂时搬离宿舍,先到别的宿舍挤一挤,然后再集体请辅导员给她们调整宿舍。
  她们正青春年少,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们可不想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莫明其妙地死去……
### 7任嘉嘉不见了
  今天是周四,按照规律,任嘉嘉会在下午三点十分左右出现在图书室。
  刘老师一边忙碌着借书换书工作,一边不安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同学,还不时瞄着墙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已经快六点了,任嘉嘉还没有来,那个孩子不会出事吧?刘老师紧紧皱着眉头,但随即又自嘲地笑笑,任嘉嘉又不是提前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难道人家就一定得按时来?或许今天有事呢,比如出去逛街,或者约会?
  “老师……”那声音怯怯的,递过书的手也怯怯的,手里的书,皱巴巴的。
  刘老师最讨厌不爱惜书的学生了,她生气地抬起头,看到三个憔悴的女生,说话的正是中间的那个。
  “怎么搞的?!”
  “不小心弄湿了……”李玉颜小声说:“要赔多少钱?”
  刘老师心疼地接过书,小心地压了压:“那个系的?借阅证拿过来,一学期累计三次就要扣学分!”
  李玉颜不情愿地掏出借阅证:“老师……你还是让我赔钱吧,或者我买一本新的赔你也好,千万别扣学分……”
  刘老师看了看借阅证,又看了看她们,突然问道:“任嘉嘉是你们系的吗?”
  三个女生一听,马上慌乱地抬起头,对视一眼,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不该说,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玉颜结结巴巴地说:“要扣学分就扣吧!我们先走了!”说完三个女生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其中一个跑着跑着还摔倒了,引得同学们纷纷侧目。
  刘老师皱着眉头,望着她们的背影,喃喃道:“这是怎么了?任嘉嘉是什么禁忌吗?或者,她真的出事了?”
  刘老师很少关心学生个人的事,但是这一次,却忍不住替任嘉嘉担忧起来。虽然她一直怀疑任嘉嘉是偷书贼,但是心底却无法讨厌她,或许仅仅是因为她对书的爱惜,仅仅因为她每次都会把借阅的书放回原来的位置。毕竟,现在像她这么懂得尊重别人劳动的孩子已经不多了……
  她叹口气,不由走到了《男生女生》的书架区。那丢失的四本杂志已经补回来了,刘老师向杂志社说明了情况,他们很痛快地调出以前收藏的杂志,给她邮寄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抽出那四本崭新的过期杂志,一本一本的翻开,眉头越皱越紧……
### 8没有出处的任嘉嘉
  只要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东西,总会有个出处的,哪怕是一只蚂蚁,也曾有过孕育它的卵。但是任嘉嘉没有。
  本来像任嘉嘉这样独来独往的学生,就算十天半个月不来上课,也不会有人注意。况且,大学里经常有学生旷课,教授们早已习以为常。
  但是熊笑笑她们要跟别的同学挤宿舍,就不得不把任嘉嘉是纸人的事情说出来。她们的推断得到了多数同学的认同,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学校都知道了大一中文系有这么一个女生。甚至还有人慕名而来,希望一睹任嘉嘉的风采。
  但是任嘉嘉失踪了一连5天都没有上课也没有回宿舍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辅导员郝老师终于按耐不住了。
  他早在几天前就接到了熊笑笑、米惠和李玉颜要求调整宿舍的申请,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女生们心眼儿小,住在一个宿舍里难免磕磕绊绊,几乎每一届学生,都会提出这种申请。对此,他多数都不理会,只是私下找她们谈谈,替她们解开心结。这次他同样是这么打算的,可是一连五天都找不到任嘉嘉。
  他调出任嘉嘉的入学档案,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其实新生入学的时候,学校领导就叮嘱过他,让他特别关照一下这个孩子,却没有给出理由。当初他觉得,任嘉嘉可能和往届的情况一样,是个有背景的学生,所以才会受到领导重视。他一向对这种学生没有好感,因此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此刻他仔细地翻开她的档案,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职。
  任嘉嘉的档案里,父母那一栏里写得是“死亡”,其他直系亲属则空着,只在备注的部分写着某某市福利院。看到入学资料那一部分,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竟然是入学分数最高的孩子!
  他犹豫了片刻,拨通了福利院的电话,电话提示是空号。继而,他又依次打了她小学、初中和高中学校的电话,接电话的人在查了相关档案之后,都说学校里根本没有一个叫做任嘉嘉的学生。
  郝老师放下电话,眉头拧成了“川”字。他想起熊笑笑她们说的话,心底泛起一层凉意。当初她们说任嘉嘉如何恐怖、如何诡异,并列举了重重证据企图让他相信任嘉嘉不是人,他只是一笑了之,认为那不过是孩子们为了让他调整宿舍编造的荒唐谎言罢了。
  而此刻,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她们的话。虽然他依然坚信“任嘉嘉不是人”这个论点很荒谬,但是,任嘉嘉肯定有问题。
  郝老师想了想,又拨通了任嘉嘉高中学校的电话,他想重新确认一下。因为以这么好的成绩考取重点大学,学校不可能没有印象的。最起码,任嘉嘉在她所在班级的班主任心里,应该是个值得骄傲的学生。
  在郝老师的坚持下,电话转接到了档案上高三一班的班主任那里。
  “请问,你们班里有叫任嘉嘉的学生吗?”
  “没有。”
  “那么……你们上一届学生中,有考入某重点大学的学生吗?”
  “没有!”
  “请您在好好回忆一下!”
  “肯定没有!我的学生被哪个学校录取,难道我还不记得吗?!”对方显然觉得郝老师在无理取闹。
  郝老师放下电话,点上一根烟,又马上拨通了学校的内线:“张主任,您上次叮嘱我特别关照的学生,也就是那个叫任嘉嘉的学生,是什么来历?”
  张主任在电话里停顿了几秒:“哪个任嘉嘉?”
  “您不知道?!”
  “……”张主任似乎在努力回忆这个名字,沉默了好久,才说道:“哦……那个孩子,我也不知道。是教委那边关照过来的……”
  “那是教委的什么人?”郝老师追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张主任反问道。
  郝老师想了想,觉得最好先不要把事情闹大,或许其中又什么误会或者出了什么差错,还是再等等再说吧:“没什么,我翻阅学生档案,有点好奇而已……”
### 9任嘉嘉回来了
  第六天,任嘉嘉回来了。她抱着一个笨重的纸箱子,柴棍儿一般的小细胳膊显得不堪重负,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那箱子压断一样。
  她还是面无表情,苍白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很红,眼睛很黑,宛如陪葬的纸人。
  她的身体恢复了之前的柔韧,即便搬着如此沉重的箱子,走起路来仍然无声无息。一些认识任嘉嘉的同学看到她,吓得远远地躲开,却又忍不住站在他们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对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任嘉嘉放下箱子,擦擦汗,有些奇怪地看着远处那些同学,微微皱了皱眉头——以前大家都是对她视而不见的啊?今天是怎么了?她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除了比较土气破旧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决定不理他们,继续搬起箱子向宿舍走去。
  宿舍里没有人,熊笑笑她们的被褥都不见了,书桌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她又皱了皱眉头,这才打开箱子,把里面的杂志一本本搬到自己的床铺上——这是她很辛苦得找了多家旧杂志摊和废纸才搜集来的。没有那些杂志,她总觉得身体里空荡荡的,无法入睡……
  那些杂志和以前的一样破旧,一样散发着旧纸的味道。所有的杂志都是《男生女生》,并且多数都是相同的几期。她轻轻吹吹每一本上灰尘,小心翼翼地把杂志表面擦干净,然后才认真地铺在床板上。
  这个时候,郝老师来了——任嘉嘉一走进校园,就有人向他汇报了。
  郝老师站在宿舍门口,闻到旧纸的霉味儿,微微皱起眉头。任嘉嘉的表情有些窘迫,她也知道自己拿杂志当褥子有些怪异。于是她低下头,小声问道:“老师……你找我?……其实我临时有急事,所以旷课了……对不起,来不及请假……”
  郝老师没有说话,他第一次认真打量着这个瘦得过份的女生,心底也忍不住觉得她过于怪异,难怪被同学说成是纸人。
  “你平安回来就好。”郝老师尽量说得很委婉,他不想在言语上伤害自己的学生:“我们可以谈谈吗?”
  “谈什么?……那些课程我会自己补回来的……”任嘉嘉放下手中的杂志,从床铺上爬下来,怯怯地站在床边。
  “不是关于旷课的问题,是你的问题……”
  “我……我……我怎么了?”任嘉嘉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她似乎在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平静。
  “你和熊笑笑、李玉颜和米惠是不是有什么矛盾?或者……误会?”郝老师小心地问。
  “呃?!”任嘉嘉的眼神闪烁不定,心想到底是谁多事到老师那里告状了呢?她并不喜欢惹是生非。
  “没有没有,”任嘉嘉的语气明显焦急起来,似乎在努力掩饰着什么:“她们都很好……对我也不错,只是我自己不太合群,很少跟她们说话罢了……”
  任嘉嘉的话让郝老师皱起了眉头,事情好似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任嘉嘉见郝老师皱起眉头,又急忙补充道:“她们从来没有欺负过我,您别听其他同学乱说!”
  郝老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床铺上的杂志,说道:“你用杂志当褥子?”
  “哦……”任嘉嘉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没有褥子可铺,我家里有的……熊笑笑特别乐于助人,还曾把她的褥子送给我,不过我拒绝了……我只是习惯了铺杂志……”
### 10陷入沉默的任嘉嘉
  郝老师走到她的床铺边,任嘉嘉颤抖着退到阳台的门前,她似乎很害怕别人接近。
  郝老师看着她那如受惊的小鹿般的神情,心底泛出阵阵同情,这个孩子,一定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伤害吧?
  他轻轻拿过几本杂志,翻了翻。
  “都是旧杂志……”任嘉嘉忐忑地说,她伸了伸手想夺过杂志,又缩了回去,就像那些看着自己的宝贝玩具被大人抢走的孩子,既焦急,又无助。
  “全部是《男生女生》?”
  “哦……”
  “为什么?”
  “哦……”
  郝老师看她闪烁其词,心想,她都读大学了,也算半个大人了,不如开诚布公一些比较好:“你知道吗?前两天熊笑笑她们向我提出了调整宿舍的申请……”
  任嘉嘉低下头,火柴般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语气一下子变得落寞无比:“是吗……”
  “她们怕你……”有那么一刻,郝老师几乎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但是既然开了头,还是咬咬牙继续说道:“她们觉得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知道……”有水珠滴到她打着补丁的布鞋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我是和她们不一样……我……我说了……我不合群的……”
  “不是性格……是身体……”
  任嘉嘉闻言忍不住又后退一步,郝老师觉得自己刚才的表述似乎有歧义,他看着她发育不全、如儿童般的身体,尴尬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她们觉得你是……当然,老师并不相信她们的话,因为她们的话很荒唐,老师觉得其中一定有误会……”
  任嘉嘉依旧低着头,搓着衣角。
  郝老师咬咬嘴唇,说道:“她们觉得你是纸人……”
  任嘉嘉闻言,如电击一般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不安、惊慌、无助,仿佛被揭穿谎言的孩子,却又戴着莫名的兴奋的幸福,她嘴唇颤抖着,喃喃地嘀咕了句什么,又重新低下头。
  郝老师急忙说道:“老师刚才就说了,我并不相信她们,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老师希望能够解开这个误会,让你们冰释前嫌……毕竟以后还要做四年同学……”
  任嘉嘉没有说话。
  郝老师又说:“还有……老师前几天找不到你,很着急,所以看了你的档案……你的成绩很好!”
  任嘉嘉还是没有说话。
  “不过……你长大的福利院的电话,是个空号……小学、初中、高中的学校,也都否认有你的存在……你能告诉老师这是为什么吗?”
  任嘉嘉继续保持着沉默。
  “老师没有恶意,也不是故意要调查你。老师只是关心你,希望你能像别的同学一样无忧无虑,度过快乐的大学时光。”
  “……”
  “……”
  此后,无论郝老师再说什么,任嘉嘉都是一言不发,安静地低着头,一动不动。就仿佛她真的是具没有生命的纸人。是那种只会在葬礼上出现,象征着死亡的纸人。
  郝老师叹口气,又抬头看了看床铺上杂志,轻声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信得过老师的话,老师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无论你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难处、苦衷,老师都会理解你,帮助你。”
  他说完,慢慢走出宿舍。走到门口时,他转过头,愕然看到任嘉嘉抬起头,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那微笑让郝老师的心猛地向下一沉,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曾记得父亲出殡时陪葬的纸人,脸上也是那样的微笑。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这么诡异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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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惊蛰
date: 2016-05-16 21:35:16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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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尤尤
  斗指丁为惊蛰,雷鸣动,蛰虫皆震起而出,故为惊蛰。
<!-- more -->
### 1.
  这个城市,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每到晚上,霓虹灯就肆无忌惮地闪烁着,一些人在城市里生活,一些人在城市里生存,我是后者。
  我,是一个你看不见的人。即便我们擦肩而过,或者,即便我就站在你对面,你依然看不见我,——虽然我是那么地渴望被看见。
  3月春雷乍动但桃花未红梨花未白倒春寒却有点来势汹汹。我裹紧了大衣走在回家的路上。天桥上小乞丐百无聊赖地靠着栏杆从破败的小棉袄里扯出发黄的棉絮一缕又一缕。我响当当地扔了个钢崩儿给他可他依旧扯着棉絮——他看不见我。
  回到家,餐桌上放着被吃过的饭菜,老妈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煲电话粥,我默默地吃饭,然后默默地离开餐桌,潜伏到自己的卧室——她看不见我。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不安地蠕动,从舌头、到喉咙、继而是心、肺乃至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
  它们和我一样渴望被看到,它们怂恿着我应该做点什么。
  我想,我确实应该做点什么了。
  惊蛰了。
### 2.
  可是,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就好像,我理所当然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早晨,我义务清扫了楼道,但没有人发现楼道比以前更干净了;
  上午,我为单位每个人冲了一杯咖啡,却没有人抬头看我一眼;
  晚上,我给老妈做了晚餐,可老妈依旧煲着电话粥。
  难道,一个看不见的人所作的一切,也不会被看见么?
  不,不是那样,一定不是。
  那个晚上,我突然想到了一句俗语:“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一定是这样。
### 3.
  应该没有什么比杀人更坏的事情了吧?
  天刚刚擦黑,天桥上的小乞丐依旧坐在那里扯棉絮,地上零零散散地落了一片,仿佛他的生活里,只有扯棉絮这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似的。
  我蹲在他面前,他抬头看了看我,可是目光却穿透我的脸,瞄向了远处。
  “你能看见我么?”我有些忐忑地问,如果他回答“能”,我就决定放过他。可是,他收回目光,又不管不顾地继续扯棉絮了,这让我很悲愤。
  没错,是悲愤。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一个看不见的人更加可悲的么?
  我从怀里掏出毛巾,一手握住他的小脑袋,一手捂住他的口鼻。他只是略微挣扎了一下,目光望着我身后的远处,闪过那么一丝慌乱,继而就了无呼吸了。
  我记得,当时,有一对情侣在天桥的广告牌下亲吻,还有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人匆匆走过。可是他们没看到。
  不,不是没看到,而是看不到。
  那一刻我流泪了,我突然明白我杀错了人。
  因为,那个小乞丐,也是一个看不到人。
  他们看不到他活着,也看不到他死。
  我杀死了自己的同类。
### 4.
  惊蛰,那些沉睡的昆虫蝼蚁卑微地苏醒了,默默地出动了,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它们,就像没有人看到我一样。
  我恨那些光鲜夺目的人们,因为我嫉妒他们。此刻,只有毁灭他们,才能证明我的存在。
  第一个,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众人的目光。我悄悄跟在她身后,她并没有看到我,依旧哼着不知名的流行歌曲。刀是从后心插入的,她当场毙命。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倘若我不存在,又怎么能毁掉这么美好的女子呢?我内心洋溢着快意和幸福,并对美好的未来充满的期待。
  第二个是一个被众人拥簇着的商界名人他也是那么耀眼似乎全身都笼罩着用百元大钞做成的光环散发着银行自动柜员机的味道。我就站在他家门口等他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拿钥匙开门完全看不到我的存在。依旧是刀不过这次是正中左胸。我记得当时他挣扎着望着走廊的电灯却没有看我。我猜他生命结束的时候眼前一定晃着“W”因为临走前我特意看了看那电灯之后好几分钟眼前一直晃着“W”。
  然后是第三个;
  随之是第四个;
  继而是第五个;
  到了第六个是,终于上报纸了。
  那天,我拿着报纸,内心被塞得满满的,几乎快要被幸福压得喘不过气来。每当听到街头巷尾谈论我的杰作,我都觉得得意洋洋,甚至连老妈煲电话粥的内容也换成了这个话题。
  幸福,来得这么快。
### 5.
  幸福,去得这么快。
  就在我准备去向世界宣布这些杀人案件都是我的杰作时,凶手被抓了。他的照片被刊登在报纸的头条,那么耀眼,那么瞩目。甚至,他还上电视了,电视里说他杀了十好几个人呢!他在电视里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钻入了警车。
  可恶我的功劳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被别人抢去呢他杀的那“十好几”个人里有6个哦不有7个是我的辛苦劳动哪怎么能这么轻易抹煞别人的劳动成果呢
  我气势汹汹地来到警局,每一个警察都十分忙碌,我木木地站了半天,没有人看到我,没有人询问我。我咽了口吐沫,走到一个看起来稍微不忙的警察身边,把报纸摔到他的桌子上,指着上面的照片大声说道:“这个人杀的人里,有一半是我杀的!”
  警察抬起头,看了看我。
  其实,我并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我,因为他马上又低下头,继而打了个电话,然后我就被人叫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当我充满期待地等待着自己一鸣惊人的时候,母亲来了。
  她对那些警察说了声抱歉,就拉着我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她并没有看我,依旧抱着手机家长里短。
### 6.
  我记得那天是3月5日惊蛰。
  我,以及许多像我一个卑微的人,淹没在人海里,化作一粒透明的沙。我们那么普通,那么不起眼,那么没有建树,我们每天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没有人能看到。
  就像那些卑微的虫子们,惊蛰,你可曾注意到过它们的蠢蠢欲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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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我到底杀了谁
date: 2016-05-16 21:38:30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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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YYLESS
  UU滴一个不常用笔名男生女生11月金
<!-- more -->
### 1.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你杀了人,而是你杀了人,却忘记你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你杀了人却忘记那个人是谁,而是你杀了那个忘记是谁的人后,又忘记了自己把尸体藏在哪儿了。
  墙壁上的挂钟冷冷地望着我,秒针一顿一顿地周而复始,“嘀、哒、嘀、哒、嘀……”
  壁橱倒了、衣柜也翻了天,床底下的杂物铺了一地,我站在一片狼藉中,瑟瑟发抖。
  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找出尸体,起码得在警察找到之前找到。
  我必须知道自己杀了谁,藏在哪里。这样心里才有底,才能想好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哒!”墙壁上挂钟的秒针颤抖了一下,停了几秒,又半死不活地开始走了。
  我和那座钟对峙着,秒针冷笑着继续它的圆周运动。
  我抓抓脑袋,明明知道挂钟的后面不可能藏得住一具尸体,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疯了似的扯过椅子,伸直胳膊,把挂钟扯下来。
  一张破旧的照片飘然而下,身后一阵冷风,门开了。
  我尖叫着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苏隶晃着钥匙站在门口,“被抢劫了?”
  “哦……没有!”我掩饰着慌乱,苏隶是我的未婚夫,“我只是想找点东西,找不到了……你知道……结婚后我很多东西要搬到你那里的……”我揉着手腕,手腕酸疼酸疼的,刚才那一跤跌得太重了。
  “什么重要的东西,害我老婆费这么大力气找?”苏隶笑着,像父亲一般,轻轻拍落我身上的土。
  “没、没什么……是小时候的日记……”我笑得很勉强。
  “你的脸色这么差……哎?”他弯腰,捡起照片,笑着,“好可爱啊……是你小时候吗?”
  我看着那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襁褓中小孩,应该是我。
  但是,我从未记得有这么一张照片。
### 2.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忘记很重要的事情了。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总是忘记重要的事情。比如小时候写了日记,担心被父母看到,于是千方百计把日记藏起来,觉得藏在哪里都不安全,换了好多好多地方,终于找到一处万无一失之地。结果两天后,我自己却忘记藏在哪里了。
  我把那本重要的日记,藏到了一个连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而昨天晚上,我杀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知道那个人对我很重要,他的存在,是我最大的快乐,也是最大的苦恼。为了摆脱这种苦恼,我把他杀了,并且把尸体藏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可是,是谁?在哪里?
  我是个性格内向甚至有些孤僻的女子,在这个城市里,我没有太多的朋友。因此,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苏隶。
  可是,我不可能杀苏隶,因为我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害怕失去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他,爱得要命。
  况且,苏隶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我的眼前。
  “是不是不舒服?”他轻轻抚摸我的脸,手冰凉冰凉的,“你的脸色这么差。”
  “你的手这么凉……”我后退一步,看着他。他不好意思的搓搓手,“空调开得太大了?”
  我又后退一步,我的房子里没有装空调。
  “好啦!别想那么多啦,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他抱住我,要吻。可是唇到我的嘴边,却又停下了。
  他松开我,表情里有那么一点点厌恶。
  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中的一点点,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我一向很敏感。
  他有些尴尬地说,“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不用不用……不用!”我慌乱又坚定地说,我不能让他帮我收拾,我担心他发现我杀人的蛛丝马迹。
  “那好吧……”苏隶耸耸肩,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我对他那种莫名其妙的排斥,“你今天怪怪的……”他说。
  “你也怪怪的……”
  “可能结婚前的恋人都是这样吧……”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我们同事结婚前,也总是和他未婚妻吵架,结婚前总会有点莫名其妙的不安的……”
  “恩……”我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他看着我,目光飘忽不定。
  于是苏隶走了,无声无息的。
  我突然想起来,苏隶也是无声无息地来的。
### 3.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所有东西复位。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关于昨天的杀人记忆,依然是模模糊糊。我只是隐约记得,他来了,然后我们很开心地抱在一起,继而幸福地聊天。
  后来,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内容,那个聊天的内容让我越来越不安,于是我就把他杀了,并且把尸体藏到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那个地方确实很隐蔽,以至于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了。
  我决定出去走走。也许,我根本没有把尸体藏在家里,而是藏在了外面,比如垃圾堆、公园的死角,或者其它什么地方。
  出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去某个地方,见某个人。
  “妈妈你看!”身后有个小女孩大声叫着,“那个阿姨背上的是人吗?”
  我一惊,转身,看到有个小女孩正指着我。
  她的妈妈慌张地看了看我,尴尬地笑笑,急忙抱起小女孩,边走边说:“那个不是人……”
  我呆呆地站在路旁街道旁边的婚纱店橱窗上映出我的影子白色的T恤蓝色牛仔裤。我小心翼翼地转身扭头看自己背后背后没有人。
  是了,或许根本不是人。
  因为不是人,才看不到。我觉得背后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很多细细的麦芒扎在上面,又好像无数的虫子在背上慢慢蠕动。
  “小姐,你要选婚纱吗?”店里跑出来一个小女孩,凑到我跟前,“我们店里的婚纱都是新款的哦!”
  “哦……”我刚刚张口,那个女孩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本能的后退一步,虽然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是看起来却有些僵硬。
  我脸色苍白,背上的异物感更加强烈了。
  我没有继续回答她的话,匆匆向家走去。
  现在,是否能够回忆起尸体的藏匿地点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连我这个凶手都找不到尸体的话,警察恐怕一时半刻也不会找到。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必须想办法把那个“人”从背上赶下去。
  “人”比人更加可怕。
### 4.
  我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紧紧靠着墙壁。我觉得这样,或许那个“人”就不能呆在我的背上了。
  我隐约知道,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被我杀死的人,我想知道他是谁,又害怕知道他是谁。
  墙壁有点凉,像苏隶的手一样凉。
  苏隶。
  今天下午来的那个人,真的是苏隶吗?或者说,是活着的苏隶吗?他来去无声,他的手冰凉……
  我挠着头发抓着头皮,靠着墙慢慢蹲下去。我逼迫自己赶快想起来自己杀了谁,可是越是使劲想,越是不得要领。
  一双脚慢慢地移动到我眼前,红色的小鞋子,白色的袜子,脚脖细细的。我不敢抬头,我担心抬头,会看到一张布娃娃的脸,就像电影里的那样。
  可是,它却慢慢地蹲了下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张布娃娃苍白的脸。布娃娃在它的怀里。
  它蹲下来,脑袋慢慢地探到我眼前,先是头发,细细软软的头发,继而是……
  “不要过来!”
  我大叫着站起来,看到苏隶站在门口,手中依旧晃着钥匙。显然,我的大叫把他吓到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表情僵硬了一刻,继而有些恼火地说:“我只是不放心你,来看看……”
  我靠着墙,由于蹲在地上睡着了,双脚麻麻的,脚掌的皮肤里爬满了蚂蚁。
  “你到底怎么了?”他慢慢地走过来,走到我跟前,又后退了一步,似乎在刻意和我保持着某种距离。
  “苏隶……”眼泪在打转,嘴唇在颤抖,“我……好像杀人了……”
  “瞎说什么啊!”苏隶又后退了一步。
  “真的!是真的!我记得我杀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是我忘记那个人是谁了……也忘记把尸体藏在哪里了……”
  “傻孩子,做恶梦了吧!”他张开手臂走过了,刚刚走到我身边,又愣住了。
  手臂就僵硬而尴尬地挂在半空,他耸耸肩,又后退了几步,“别乱想了,好好休息,我今天还要加班,顺路来看看你。”
  苏隶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莫名奇妙地走了。
  房间里,又剩下我一个人,很安静,却又不安静。
  厨房和洗手间以及客厅的某个角落,总是不时发出某种细微的声音,似乎在密谋什么阴谋似的。
  我慢慢地走到客厅,蜷缩在沙发上,不停地观察着房间里每个可疑的角落。
### 5.
  我不敢睡。
  我担心睡着了,就会被拽入恶梦的深渊,再也不能醒来;我担心睡着了,那个恐怖的洋娃娃的脸又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慢慢地爬上我的背。
  洋娃娃!我赫然想起,那个洋娃娃的脸是似曾相识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在哪里见过呢?
  我的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明媚的阳光多多少少驱散了些许恐惧。我晃晃悠悠地走到洗手间,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也不觉得饿。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头发乱蓬蓬的,也难怪昨晚苏隶不愿意抱我了。
  我给了自己一个鼓励的微笑,湿了湿手,拢拢头发。
  突然,我的手僵硬在头上,镜子里的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我的头发,也是细细软软的。
  这种细细软软的感觉,令我毛骨悚然,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起了什么。
  我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拿着剪刀,拼命地剪自己的头发,一缕,又一缕。
  苏隶又来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镜子里,还是和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苏隶!你说,我是不是已经杀了你?”我大吼着转过身,剪刀架在脑袋上。
  苏隶又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塑料带掉在了地上,里面是一些牙膏什么的。
  “你说啊!我杀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
  “你在胡说什么啊?”
  “那你为什么总是无声无息的出现!”
  “我有你家里钥匙啊!我并没有无声无息,是你太专注了!”他晃着钥匙,叮当叮当响。
  “你骗人!你不是人!你是鬼!我明明已经杀了你了!”
  我拿着剪刀冲向苏隶。
  我不怕,既然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苏隶死了。
  苏隶死的时候说:“你疯了!我只是送管高级的牙膏给你,你嘴里有怪味儿……”
  我嘴里有怪味?
  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我杀了谁,我杀了挂钟后面照片里的孩子,那是我的女儿,我的私生女。
  她抱着洋娃娃,怯怯地站着门口。
  她抱着洋娃娃,怯怯地说:“妈妈,爸爸娶了新妈妈,让我跟你住。”
  “爸爸呢?”我问。
  “刚刚送我到门口,已经走了。”
  “哦。”我点点头。
  可是孩子,妈妈也要结婚了,这可怎么办?
  你本来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可是你来了。
  你本来不该来找妈妈的,可是你还是来了。
  没关系,妈妈爱你。
  所以,妈妈杀了你,吃了你。这样,你就又回到了妈妈的肚子里了。
  水开了,我微笑着,把苏隶的头煮进去,嘴里喃喃自语:“这样,我们三个就一辈子不会分开了……”
### 6.
  我总是跟同事开玩笑,说我是杀人犯。
  因为我杀了两个人,可是,我却忘记他们是谁,也忘记把他们的尸体藏在哪里了。
  同事们都不信,说我的笑话太冷了,一点都不好笑。
  确实不好笑。
  因为每次讲这个笑话的时候,我都想流泪。
  我知道,这是真的。
  我知道,他们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把他们的尸体,藏在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一天,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突然,背后一个小女孩大声说:“妈妈,你看,这次这个阿姨的背上是两个人吧?”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小女孩指着我。她妈妈尴尬地笑笑,抱起她,温柔地说:“那不是两个人,是一个字,念作从。”
  “那上次那个字念什么来着?”小女孩歪着脑袋。
  “念大。”
  我笑了。
  我记得我确实曾经有过一个白色的T恤上面有个“大”字。
  不过那个T恤在很久以前就找不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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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抽象画
date: 2016-05-16 21:10:34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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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录音,我被吓到了。因为每个人都觉得那个小黑匣子里的声音是我的,但我却觉得那么陌生。<!-- more -->
  第一次录像,我又被吓到了。因为每个人都觉得那个大黑匣子里的影像就是我,但我觉得她不过是和我穿了同样的衣服,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自己。
  于是我越来越怀疑,我们自己所看到的自己,和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不一样的。
### 1.
  儿子一个人在玩过家家。他握着一支没有针的针筒,把那只无辜的维尼熊按倒在地板上,口中念念有词。
  儿子抬起头,对年轻的妈妈说:“妈妈,我上午去隔壁的叔叔家玩了。”
  “哦”妈妈漫不经心地叠着衣服。
  “那个叔叔会抽相哦!”儿子的语气里有了一丝兴奋。
  “什么?”妈妈扭过头,饶有兴趣地望着儿子。于是儿子仿若得到了某种鼓励,拿着针管站起来,仰着头,举起胳膊,对准了妈妈的脸:“就是抽相啊!”他边说边向后抽着针管:“可以把人的相貌抽出来,这样被抽相的人就变得不像自己了。”
  妈妈望着那个被儿子玩弄得灰呼呼的针筒,觉得自己的脸皮有一种想要叛逃的冲动。
### 2.
  事实上,隔壁的叔叔是个画家,专门靠画那些国外著名抽象画作家的赝品生活。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把那些看起来什么都不像的名画临摹得很像,然后再把它们挂在那些自以为很抽象的有钱人家里。
  儿子很喜欢那个叔叔,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跑到他家完。
  有一次妈妈去找儿子回家吃饭,看到隔壁叔叔正在临摹一幅画,在白底子上画了个灰方块。隔壁叔叔解释说,这幅画是马列维奇最著名的作品《至上主义构图:白上白》。倘若这幅画不是赝品,价值连城。
  妈妈不服气地说:“就这?我也能画!”
  叔叔笑着说:“或许抽象艺术的本质,就是把表象抽出来,画出每一件东西里赤裸裸的灵魂。”
  他说完这句话,眯起眼睛打量着妈妈:“或许,我可以帮你画一副肖像,抽象的。”
  妈妈捂着脸,连连摇头,生怕一松手,自己的相貌就被叔叔抽得干干净净。
### 3.
  隔壁叔叔只会临摹,不会创作。他常常自嘲地说,这是为了生活,因为临摹名画比一个无名小辈的创作更赚钱,“名画”值钱,不是因为“画”,而是因为“名”。
  但事实上,隔壁叔叔自己创作的抽象画常常被当作写实的作品,而他创作的写实作品又常常被当作抽象画,这几乎令他成为圈里鼎鼎有名的笑柄。
  有一次,儿子一本正经地对妈妈说:“隔壁叔叔准备要画一副很响的画!”
  妈妈笑着说:“是能够一炮打响的画吧?”
  儿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妈妈摸着他的头,说:“那你以后别去打扰叔叔了。”
  儿子得意地说:“叔叔说,要让我当模特。叔叔还说,我遗传了妈妈的体质,每一块骨头都很适合当模特。”
  妈妈一愣,她想起了自己书房里的那些画,那些画中的每一部分肢体,都很美。
### 4.
  妈妈确实是个优秀的人体模特,她算不上漂亮,更谈不上妩媚,但是她身上的每一个器官、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肌肤,似乎都是被提前画好的。她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所以她能随时走回画里去。
  妈妈的书房里有很多画,都是这些年来拿她当模特的学生们画的,因此,所有的画里,都是画的她一个人。有些画的是她的全身,有些画的是她的一部分——比如一根手指。
  每天,当夜晚里的黑暗又硬又厚的时候,妈妈就会钻进书房里,一副一副地看那些画。那些画记录着她这么多年的青春,越是久远的,越是年轻的。
  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觉得那些画里的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 5.
  其实不谈抽象画时的叔叔挺风趣的。比如在儿子生日那天他就表现得很讨人喜欢。他拿着一台DV不停地逗他们母子做出各种快乐的表情。
  第二天晚上妈妈收拾好了家务抱着儿子坐在沙发上把那天的录像放进DVD于是生日party的快乐回忆像水一样从电视屏幕上流下来——但那水却在妈妈的眼睛里凝结成了冰。
  妈妈紧紧皱着眉头望着屏幕里的自己:“我怎么是这个样子?儿子,妈妈难道是录像上这样的吗?”
  儿子说:“对啊,那就是妈妈。”
  可是妈妈却越看越心惊,她一边照着镜子一边看着录像,总觉得录像上的自己和镜子里的自己,是不同的两个人。
  那一刻,她突然发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那就是每个人都不可能亲眼看到自己。
  镜子里你的样子是镜子告诉你的录像里你的样子是DV告诉你的画里你的样子是别人的眼睛告诉你的——你永远无法看见你自己。
  你永远无法亲眼看到你自己!!
### 6.
  这个可怕的问题困扰着妈妈,越是无法亲眼看到,她越是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她一直是这么固执的人。
  她把儿子暂时交给隔壁叔叔照顾,然后把自己关在书房研究那些画,研究每一幅,以及每一幅上的每一寸。
  她发现这幅画上的眼睛不像自己,那幅画上的鼻子不像自己,而另外一幅画上的嘴角又不像自己,每一副上,都有某个阴险的细节不像自己,她把这些阴险的细节剪下来,然后拼贴在一起。
  那幅拼贴起来的画,那张打满补丁的脸,凑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样貌。
  那分明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但妈妈却觉得那张脸比任何一个都更像自己。
### 7.
  隔壁叔叔看了那副拼贴起来的画,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他说,这就是抽象!
  妈妈似懂非懂,或许抽象的意思,就是抽出每幅画像里最不像的部分拼凑起来,却拼凑成一幅最像自己的画。
  明明不像,却又像到骨头里!——隔壁叔叔是这么称赞那副拼贴画的。
  但妈妈对这样的称赞无动于衷,她依旧执着于亲眼看到自己这件事。
  对于一个每天都将自己的身体展现得淋漓尽致的人体模特来说,没有什么比不能亲眼看到自己更令人悲哀的了。
### 8.
  拼贴画给了妈妈莫大的启发。
  妈妈执意要亲眼看到自己,所以,她把自己不能看到的那部分身体一点一点地剪下来摆在自己眼前。
### 9.
  隔壁叔叔的抽象画真的一炮打响了。
  他的成名作叫做《母子的晚餐》,画里的那对母子端坐在餐桌两端,但是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块骨骼和每一寸肌肤,都凌乱地、放在错误的位置,虽然如此,但是你就是莫名其妙地,能从这幅画里感受到这对母子的美。因为他们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都是那么完美,他们天生就是当模特的料。
  其实这不是一幅抽象画。前面早就说过,隔壁叔叔创作的抽象画常常被当作写实的作品,而他创作的写实作品又常常被当作抽象画。
### 10.
  妈妈的身体是被自己剪的,儿子的身体是被叔叔剪的。
### 11.
  上帝自言自语地说,要有光。
  于是世界上就有了光。
  可是,每天照耀着我们的那些白花花的东西,
  真的是光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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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杀人钟
date: 2016-05-16 21:21:23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
        —— 文/小妖尤尤
<!-- more -->
### 1.
  信达别墅区虽然是富人区,却没有钟,就算有,也几乎都是坏钟。
  信达别墅区虽然没有钟,但是小区里的居民生活得却很规律,因为有苏会计在。
  苏会计穿着水蓝色的运动衣跑过6号别墅门口。6号别墅的马太太就会马上把儿子从床上拎起来“6点10分了该起床背英语了
  苏会计跑到7号别墅门口7号别墅的李阿姨就会赶紧起床做早餐因为已经6点13分了再不做饭女儿上班就迟到了。
  苏会计跑到12号别墅门口的时候小刘就会牵着他的小狗说“已经6点半了爸爸带你去散步啊
  一开始,大家都以苏会计跑到自家门口的时间去调整墙壁上的挂钟,后来,大家觉得实在没有调整的必要了,因为苏会计本身就是一座标准钟。
  他总是每天6点起床绕着固定的路线在小区里晨跑7点准时吃早餐7点半出门。8点上班11点50吃午餐13点准时在事务所午睡14点上下午班17点30到家然后看报纸。18点30晚饭后按照固定的路线散步然后20点30看会电视21点30洗澡22点准时睡觉。
  苏会计是个严谨而正直的人,他不但每天规律的生活,连菜谱也是从周一到周日严谨地循环。至于晚上和周末的时间,当然更是安排好了的,比如周一周三晚上看专业书籍,周二晚上看电影,周四晚上参加汽车俱乐部的活动,周末陪太太看肥皂剧。周六上午打高尔夫球,下午和朋友聚会。周日上午在家里看小说,下午和太太一起在家里大扫除。
  苏会计的生活,就像一套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的计算机程式。
  起码在住进信达别墅区的2年里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几乎是风雨无阻。
  算命先生说,苏会计会死于意外。
  任凭谁也不信,苏会计的生活字典里,还会有“意外”两个字。
### 2.
  信达别墅区的门口,有一家钟表维修店,不仅仅是维修钟表,也卖各种各样精致的挂钟。
  苏会计住进别墅区之前,钟表店牛老板的生意一直很好,如果一直这么好下去,他就可以在信达买一座别墅,然后把牛太太也接来住了。
  可是偏偏事有意外,自从苏会计买了那套别墅之后,他的生意就开始萧条了。
  最一开始,只是修挂钟的人少了。富人区,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座价值不菲的挂钟,这是牛老板主要的生意之一。后来,连买挂钟和闹钟的人也少了。
  现在,牛老板只能依靠偶尔维修一下手表,来维持生计。可是这点收入,几乎不够交纳昂贵的房租。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苏会计。
  每天早晨牛老板看着苏会计的车开出大门就知道已经7点35分了。
  每天傍晚牛老板看着苏会计的车开进大门回头看看店里的表准是17点25分。
  当然偶尔也有不准的时候比如有一次苏会计回家的时候他店里有一座钟指向了17点27分。
  最后经过鉴定,是那座钟坏了。
  牛老板觉得,苏会计不应该当会计,他才应该开一家钟表维修店,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准的钟了。
  已经连续一个礼拜没有生意上门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他必须出去找生意。
  他来到信达别墅区的物业,问问需要不需要修修小区广场的大钟,那个钟已经停了好几个月了。
  物业的负责人说:“不用修,那个钟本来就是装饰品,况且,有苏会计在,还要钟做什么?”
  牛老板又去问马太太,她家的挂钟一直不准。当然不可能准,因为牛老板前几年修钟的时候做了手脚。
  可是马太太也不需要,马太太说,她家的钟主要就是为了叫儿子起床的,现在已经不用了,因为有苏会计在。
  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家钟表店的老板都不会想到,他们的竞争对手,竟然是一个会计师。
  这种事情,未免太荒谬了。
### 3.
  牛老板曾经尝试在小区门口拦住苏会计的车,期望他能答应他的请求,稍微改变一下生活规律,哪怕只是改变晨跑的路线都行。
  可是苏会计还不待他说完,就面无表情地说:“别耽误我回家!”然后扬尘而去。
  苏会计经常面无表情,牛老板骂他冷酷无情不是人。
  是啊,牛老板一拍大腿,他怎么没有想到呢?或许苏会计根本不是人。
  实实在在的人,怎么会那么准呢?
  牛老板最一开始采取的是心理战术。他在小区里四处散步谣言,说苏会计其实不是人,他很可能是机器人,事前编好的程序。你想啊,人不是机器,人不可能像机器那么准,未来的每一秒都充满了变数,人怎么能预料?人怎么可能几年如一日的保持规律到恐怖程度的生活习惯呢?
  如果真的有人做到了,那么这个人肯定是一部机器。
  信达别墅区本来就有很多无所事事的富家太太,这些太太们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散步谣言。所以,苏会计是机器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
  牛老板确定苏会计听到了这个谣言,因为有一次马太太的儿子在他散步的时候,曾经郑重其事地问苏会计:“你身上的按钮在哪里?”
  苏会计说:“在鼻子上。”于是他就蹲下来让马太太的儿子按他的鼻子。那小家伙一按,苏会计果然就飞快地奔跑起来。马太太的儿子就笑。
  而牛老板觉得,苏会计一定不喜欢别人说他是机器人,那么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机器人,一定会故意打破一下自己的生活规律,来证明自己是个血肉之躯。
  然而牛老板错了。
  任凭大家如何怀疑,如何打趣开玩笑,苏会计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生活规律,甚至连他的神情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变化。
  当然,机器人这种无稽之谈很快就被大家淡忘了,现实又不是科幻小说,哪会有这么逼真的机器人呢?
  况且,就算苏会计是个机器人,也是个有趣的机器人。
  邻居们都说,苏会计是个严谨而有毅力的人,他们把苏会计当作自己教育孩子的榜样,告诉他们,只有具有苏会计这种坚强精神的人,才能够做大事。
  苏会计就是个做大事的人,他是本城最有名的会计师。
### 4.
  就在牛老板正在苦苦思索下一步行动计划的时候,小区里死了人。
  死的人住在苏会计的隔壁,是叶太太。叶太太是个寡妇,还是个喜欢挽着发髻穿白色套裙的美丽寡妇。她是个很安静的女人,安静且严谨,喜欢听古典音乐。
  叶先生死后,留给她大笔的遗产,可以让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这种衣食无忧的女人,是不可能自杀的,但是叶太太却上吊自杀了。
  叶太太一直一个人生活,邻居都以为她没有什么亲戚,可是她一死,她的兄弟姐妹以及亲朋好友们一下子从世界各地的山洞里都钻出来了。因此,叶太太的葬礼规模宏大,哭丧的人一个比一个痛心疾首,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
  叶太太老家在农村,他们那里有着繁琐的葬礼仪式,净身、停尸、守灵哭丧之后,出殡那天更是繁琐,几步一停,几步一跪,甚至连哭的时候哭诉什么内容都是规定好的。
  因此,出殡那一天,小区里所有人都站在自己门口,看着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仿若看一出千年一见的大戏一般,每个人都忍不住有点心潮澎湃。
  农村一般都是中午出殡,可是叶太太不是,叶太太是晚上。
  那个点儿,正好是苏会计散步的时间,而出殡游街的路线,竟然和苏会计散步的路线一模一样。
  牛老板觉得苏会计今天可能会改变散步的路线,然而他没有。
  他保持着正常的速度,穿着黑色的休闲装,夹杂在白色送葬的队伍中间,格外显眼。当大家都跪下的时候,他依然站着慢行,尤其显得鹤立鸡群。他没有哭,也没有笑,甚至连小区其他人脸上的叹息和同情都没有,真的如机器人一般冷血。
  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虽然很小但是却影响深远的事情。
  葬礼的时候,有个愣头青以为苏会计也是送殡的,见他总是不跪,不由有些恼火,就硬拉了一把,让他跪下。那个愣头青没有把苏会计拉下去,自己反而摔了一跤,因为摔了一跤,所以他少走了一步就跪下了。
  其实少走一步本来也没什么,偏偏被主事儿的看到了,于是主事儿的大发雷霆,说叶太太的灵魂已经不能安息了。
  仪式就是这样,大家必须按照程序来,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比如祈福的时候,如果出了差错,就成祈祸了,并且无法挽回。
  葬礼几乎是在混乱中完成的,结束后,大家都有点惶恐不安。
  因为主事的人说,叶太太的灵魂没有安息。
  几乎每种文化,每种民族,都有自己的一套仪式,仪式能带给人们安全感。每个人也都有一套自己的生活仪式。
  比如牛老板。
  牛老板洗澡的时候,必须先洗头、洗脸、然后先洗胳膊、上身、左腿、右腿。他每次洗澡都得按照这个顺序来,如果违背了,他就会内心不安,他就会想入非非。
  如果想入非非,他就会觉得对不起牛太太。
  想到牛太太,牛老板心里痒痒得很,他决定要尽早结束苏会计带来的恶梦,以便尽早买了别墅把牛太太接过来。
### 5.
  叶太太死后的几天,小区里的气氛很压抑,很多人晚上都不出门了,只有苏会计雷打不动。
  马太太说,看着苏会计晚上一个人在小区里散步,总觉得有那么几分诡异,总觉得他好像在重复那个葬礼的仪式一样,一遍又一遍。
  牛老板突然觉得,叶太太很可能是被苏会计杀死的,比如情杀什么的。
  但是按照常理,像苏会计这的呆板的人,几乎不会有出轨的可能。他太墨守成规了。
  常理归常理,苏会计本来就不是常人,因此也不能按照常理推断。牛老板暗自期望叶太太就是苏会计杀死的,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苏会计这个标准钟驱逐出境了。
  他决定跟踪苏会计。
  苏会计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染力。比如他晨跑的时候,步调一致,速度一致,从来不会快一步,也不会慢一步,就像按部就班奔跑的时钟一样。
  这就传染了牛老板,牛老板跟踪了他几天以后,马上就和苏会计步调一致了,似乎快一点或慢一点,多一点或少一点,都会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乱了秩序。
  有一天,苏会计突然停下来,也没有回头,就冷冷地问:“你总是跟着我干嘛?”
  牛老板是最善于急中生智的人,他说:“是叶太太让我跟着你的。”
  苏会计的背影颤抖了一下,继续慢跑,但是步子却有些凌乱了。
  随即,他又停了下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冲牛老板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牛老板好奇又疑惑地靠近后,苏会计又指指自己心脏,示意牛老板听一听。
  于是牛老板就把耳朵凑到苏会计的心口,屏住呼吸,听。
  听了几秒,他脸色苍白地跳开,转头就跑。
  苏会计就冷笑着继续慢跑。
  牛老板跑回自己的小店以后,依旧没有办法摆脱恐惧,店里的钟表们“嘀哒嘀哒”地响,那么有节奏,那么均匀一致,就像苏会计的生活一样。“嘀哒、嘀哒”,不紧不慢又秩序井然。
  那些钟表们的秒针、分针和时针们,每个都高昂着尖尖的脑袋,如锋利的刀刃般,每走一步,都似乎在啃噬扼杀着牛老板的生命。那些钟表,个个都像训练有素冷酷无情的杀手,它们迈着坚定而有节奏的步伐,唱着枯燥的“嘀哒”歌,在不知不觉中杀人于无形。
  原来,这个世界上之所有有钟表,就是为了杀人。而叶太太,就是被那杀人钟杀死的,杀死她的钟,很可能就是苏会计。因为苏会计根本不是人。
  苏会计是一座钟,标准的,杀人钟。
  牛老板疯了似的,把店里所有的表都停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可是牛老板的耳朵里,还是回荡着嘀哒声。
  那嘀哒声就和苏会计的心跳一样,嘀哒、嘀哒……
  没有人的心跳是嘀哒嘀哒响的。
  如果一个人的心跳是嘀哒嘀哒的,那么,那个人肯定不是人。
### 6.
  牛老板决定好好研究研究苏会计,然后再制定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消灭妖怪苏会计的办法。
  几天后,他推出了一项免费服务,就是给小区里每家每户的钟表做维护。大家虽然不需要修钟,但是现在免费了,修修也无伤大雅。
  于是,牛老板借着这个机会,很顺利地进入了苏会计的家,并在苏太太的监视下,偷偷在他家的挂钟上装了监视器。
  17点30分苏会计准时到家了。
  牛老板在破旧的小电视上看到,苏太太温柔地接过了他的提包,然后把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苏会计换了拖鞋,就开始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这个时候苏太太已经进入厨房忙碌了。由于挂钟装在客厅里,所以牛老板所能偷窥的内容,也只是客厅的一部分。
  苏会计本来看着看着报纸突然一愣站起来走向小餐厅。牛老板看了看表果然是1830分毫不差。
  苏会计起身走到小餐厅后,牛老板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隐约听到细微的说话声和碗筷声。他正准备离开监视器泡一包方便面,突然看到苏会计扯着苏太太的头发来到客厅,把苏太太甩在沙发上。
  “你是不是想让我死?你是什么居心?”苏会计肩膀还不停地抖动。
  难道苏太太在饭菜里放了什么东西么?比如毒药什么的。任凭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也无法忍受苏会计这种规律的生活的。
  “今天转了好多家菜市场和超市,实在是买不到菠菜了……”苏太太委屈的说。
  “这套菜谱都用了2年了你不知道今天晚上的菜谱里有炒菠菜吗你不知道必须得按照菜谱来做菜吗你不知道需要提前储备吗”苏会计猛地喝了一口水可能是没喝对地方他剧烈咳嗽起来差点咳得喘不过气。
  “别生气了,我这就去叶太太家里看看,她那里可能有……”苏太太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
  “叶太太?叶太太已经死了!”苏会计咳得更厉害了。
  “我习惯了……我、我忘记了……”苏太太脸色苍白。
  “习惯了什么?习惯了到叶太太家里么?你以前经常到叶太太家里么?”苏会计仿佛触电一般,甩掉苏太太轻抚在自己后背上的手。
  “没有、没有!”苏太太仓惶的后退几步,“只是偶尔……聊聊天……”
  “算了!不说这个了!”苏会计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袋咸菜,“幸好我今天准备了菠菜的咸菜,否则就完了。”
  苏太太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接过咸菜。
  苏会计心事重重地抱了抱苏太太,说:“你看,因为你今天没有买菠菜,我刚才喝水差点就呛死了……”
  然后两个人就牵着手继续回到餐厅吃饭了。
### 7.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牛老板发现,苏会计实在是个恐怖的人。
  他生活里的一切,都是有计划的,有规律的。甚至连每周穿衣服的颜色以及衣貌鞋袜的搭配,都是一成不变。
  除了上次菠菜事件以外,还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件。就是有一次苏太太给她准备的袜子颜色不对了。
  那天是礼拜二,根据牛老板的观察总结,他那天会穿白色的袜子,浅色的西裤。可是那个礼拜一直下雨,苏太太忘记了收衣服,所以那天早晨白袜子没有干,其它的袜子又还没有洗。于是苏会计又大发雷霆,发怒的时候脑袋还差点撞到衣架上,最后,他不得不穿着潮乎乎的白袜子出了门。
  可见,苏会计是绝对不能允许自己的生活出现任何纰漏的。
  如果发生意外了呢?
  牛老板坏坏地想,如果想办法打破苏会计这种程式化的生活,弄坏苏会计胸口的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此刻,在牛老板心里,是否能够挽回生意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他很期待苏会计这个标准钟坏了以后的情形。
  那一定很有趣。
  牛老板就是修钟的,他了解钟,他知道怎么用最简单的办法弄坏一座钟。
  今天是周三,牛老板知道这天晚上苏会计家的餐桌上会有红酒,而且那种红酒还是一个特定的牌子,这个牌子,附近只有一家店可以买到。
  他还知道,他家的红酒已经喝完了。
  于是他一早就匆匆出了门,买光了那家店所有的那个牌子的红酒。
  刚刚过了中午牛老板就看到苏太太悠闲地出了门。下午4点左右提着一些菜回来后又匆匆出了门。
  她一定是发现家里的红酒喝光了,牛老板暗自窃笑。
  果然等到下午5点左右的时候苏太太焦急地空手而归她脸色苍白目光里充满了恐惧。牛老板不由地心疼起来出门拉住苏太太。
  “苏太太,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真是糟糕!附近的红酒都卖完了!”
  “我家里有些,您需要的话可以送给你。”牛老板很亲切地说。
  “恐怕不行啊!”苏太太依旧焦急着,“那种牌子的红酒,似乎很难买到……”
  “是这种吗?”牛老板转身从店里拿出多半瓶红酒,“如果是的话,您不介意我昨天喝了一点儿,可以拿去用……”
  苏太太看到那瓶红酒,眼睛里立刻闪出了光芒,随即又不好意思地说:“那怎么好意思呢?这种酒很贵的,不如我付钱给你吧……”她说着就要掏钱包。
  牛老板急忙拦住:“都是邻居啊,不必那么客气……以后多照顾我生意就好了!”
  “谢谢啊!”苏太太开心地接过红酒。
### 8.
  苏会计的生活是毫无意外可言的。
  1830牛老板看到苏太太把那瓶红酒拿到了小餐厅脸上带着欣慰和感激的表情。如果她知道那瓶红酒里放了安眠药估计就不会这么高兴了。
  果然,苏会计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看着书,上眼皮就和下眼皮就打得不可开交了。他对此似乎很懊恼,可是又不好意思冲苏太太发脾气,毕竟是他自己犯困,不关别人的事。
  他捂着自己胸口的钟硬挺着坚持到22点才上床睡觉。
  牛老板觉得苏会计肯定不是人。要是人的话,肯定早就挺不住药力直接睡了,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生物钟呢!
  到了第二天早晨,整个小区都手忙脚乱的。首先是马太太家的儿子起晚了,以至于睡去了背英语的时间,然后是李阿姨家的女儿上班迟到了。紧接着,小刘家的狗狗把大便拉在了客厅里,因为没有及时带它到外面散步。
  整个小区都因为苏会计没有按时起床而受到了影响还不到9点马太太就来找牛老板修表了。
  马太太说,还是机器靠得住。
  苏会计和苏太太直到早晨10点才醒过来。
  最先睡醒的是苏太太。只见她走到客厅,看了看客厅里新修好的挂钟,顿然脸色苍白大吼着跑回卧室把苏会计叫起来。
  然后,苏会计就一边发着脾气一边胡乱地穿衣洗漱,甚至连袜子都没有穿就出了门。
  牛老板站在门口,看到苏会计在车里气急败坏,每转一个弯儿都不停地按喇叭,那情形,就像暴走的秒针一样。
  那一天苏会计没有按时回来直到8点多才见他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的。
  苏太太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不敢说。
### 9.
  两人沉默了半天,苏太太才小声说:“因为今天是你去汽车俱乐部聚会的日子,所以没有安排今天的食谱,我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苏会计猛地站起来,拍拍脑门,“糟糕!忘记聚会了!今天真是一团糟!”
  “怎么了?”
  “因为起晚了,耽误了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后来补开会议,又耽误了吃午饭,继而错过了午觉的时间。下午上班又有会议的遗留问题后文件要处理,最后在单位耗到快八点才结束,结果又错过了聚会……”
  “别担心……明天就好了……”苏太太坐下来,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安慰他。
  “不!我觉得再也不会好了……命运就是躲不过,我觉得那个算命先生所说的厄运就要来临了,我肯定会死于意外的……其实,自从叶太太死后……我就知道,一切都变了……”苏会计挠着头发,低着头。
  “和叶太太有什么关系?”苏太太的脸上突然充满了不安。
  “叶太太葬礼那天我散步回家晚了50秒……”苏会计表情肃穆仿佛那50秒是致命的两分钟“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预感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其实……”苏太太忐忑地说,“以前马太太曾经悄悄告诉我,好像……好像叶太太喜欢你……你知道的……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并没有相信……”
  “你当然不能相信!”苏会计突然暴怒起来,“我怎么能让别人打乱我的生物钟呢?绝对不能!谁也不能!我的生活中不能有意外!绝对不可能有意外!”
  “我一开始就说我没有相信马太太的话……你别生气……”苏太太瑟瑟发抖。
  苏会计突然又颓废起来,“现在,我的生活已经被打乱了……你说,今天早晨怎么可能起晚呢?绝对不可能啊……”苏会计捶打着胸口,继而把头埋在两腿之间,大哭起来。
  “这一定是叶太太干的!她在报复我!她故意的!”苏会计突然站起来。
  “她……为什么报复你?”苏太太脸色苍白,后退一步。
  “你……你这么问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杀了叶太太?是不是?”苏会计步步紧逼。
  “不是……我知道你没有杀她……她不是你杀的……”苏太太颤抖着,“她一定是怪你破坏了她的葬礼,让她的灵魂不能安息……一定是……”苏太太退到了墙角,靠着墙,眼睛里含着泪花。
  “是,一定是那样……”苏会计又坐回到沙发上,开始哭泣。
  那天晚上,因为苏会计的哭泣,错过了睡觉的时间,所以第二天又起晚了。
### 10.
  从那天以后,牛老板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表这种东西,是不能修的,越修越坏。所以,他的修表生意和卖表生意,都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他买别墅把牛太太接过来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
  可是苏会计的生活却越来越糟。他似乎总是在赶时间,却总是什么都赶不上。
  他越来越焦虑,常常晚上失眠,白天又昏昏欲睡。不但如此,他还每天都对苏太太发脾气,抱怨她那天没有及时叫醒他。
  不发脾气的时候,他就会坐在沙发上,像一个受惊的兔子似的,一会儿担心门窗没锁好会被钻进来的强盗杀死;一会儿又担心天花板上的吊灯会突然吊下来砸死他;如果不担心这些,他就会担心叶太太的灵魂来杀死他。他觉得,就是因为他,叶太太的灵魂才会得不到安息的。
  他坚信自己会死于意外,所以强迫自己每天像程序一样活着。可是,有一天这个程序被扰乱了,意外就接踵而来——钟表是不能走错一步的,一步错,步步错。
  就在苏会计精神恍惚的时候,苏太太也发生了变化。她原本是个有些开朗的人,最近却常常行为诡异。她不再穿以前的衣服,也改变了发型。
  那些衣服和发型,和叶太太都一摸一样,她甚至也像叶太太那样,喜欢上了古典音乐。
  马太太和小区里的其他富家太太,又开始议论纷纷了。说那苏太太八成是被叶太太附了身,你看她现在,多像叶太太啊,连那落寞的眼神都像。
  马太太又说,叶太太和苏会计本来就是有一腿的,叶太太的灵魂一定是爱之深,念之切,附身到苏太太身上,为的是和苏会计生活在一起。
  马太太说得有板有眼的,任凭谁也不能信。所以,大家都开始疏远苏会计夫妇了。
  于是,苏太太就更加寂寞了。
### 11.
  苏会计不知道自己会死于哪一个意外,所以一个月后,精神几近崩溃的他决定不再出门。
  不出门就不会有意外,没有意外就不会死。
  牛老板越来越忙碌了,以至于他都没有时间欣赏苏会计的生活了。
  况且,苏会计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好欣赏的了,因为他生活的全部,就只剩下了三件事:吃饭、上厕所,以及发呆。
  牛老板兴庆自己不是会计师。会计总是善于算计的,甚至连命运都要算计。他觉得自己只要安排好自己生活里的一切,让生活里的每件事情都是计划好的,都是可预见的,就可以摆脱命运安排的意外。
  可是,人怎么能摆脱命运呢?
  牛老板站在自己的小店门口,看到苏太太憔悴地走出来,她挽着发髻,穿着叶太太生前最喜欢的白色套裙,幽灵一般。
  “买菜啊?”牛老板热情的打招呼,对于苏太太,他总觉得有些歉疚,如果不是他,苏会计的生活就不会被破坏,苏太太也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苏太太没说话,点点头,匆匆出了门。
  牛老板走到里间自己的卧室,打开监控的电视,看到苏会计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口中似乎还在嘟囔着:“怎么能避免意外而死呢?怎么能避免意外而死呢?”
  其实避免意外而死很简单,就是让死亡成为可预见的现实。
  比如,算命先生说你会死于意外,那么,你就偏偏不死于意外不就行了?
  牛老板突然发现这个逻辑很奇妙,简直奇妙到了精彩的地步,春风得意以后的牛老板,越来越有智慧了。
  苏会计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
  只见他慢慢地走到洗手间,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 12.
  算命先生说,苏会计会死于意外。苏会计为了不让自己死于意外,努力让自己的生活中没有意外,努力把自己的生活调整成一座标准钟,最终他成功了,他并没有死于意外。
  他是自杀死的,用刮胡刀割断了颈动脉。
  事实证明,算命先生的话,多半是不准的。
  苏会计死后,信达别墅小区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变化,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就是苏太太。
  苏太太卖掉了她和苏会计的别墅,买下了叶太太的别墅。现在,她和叶太太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她们都喜欢挽着发髻穿着白色套裙听古典音乐,她们都是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多,况且还是这么奇怪的寡妇,是非就更多了。
  据马太太说,她常常听到苏太太在自己别墅的院子里自言自语,一会儿是苏太太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叶太太的声音。
  有时候还会大骂起来。
  比如苏太太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别妄想勾引我老公,我家老公是不会为了你改变他的生物钟的!
  然后她又用叶太太的声音回骂:“真爱能改变一切,他一定会改变的!”
  继而苏太太又骂:“你再缠着我老公,迟早会害死他,到时候我一定会杀了你!”
  于是叶太太的声音就冷笑:“有本事你就真杀了我啊!我死了也要缠着他!”
  苏太太就这样站在院子里,一会站在左边说话,一会又站在右边说话,一会又自己厮打自己,一折腾就是一天。
  其实,牛老板也有了小小的变化。
  他有了钱后,就买了苏会计以前的别墅,并把牛太太接了过来。牛太太以前是医院的特别护士,现在只是牛老板一个人的护士——牛老板有钱了,她再也不用工作了。
  人们就是这样,没钱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在乎。一旦有钱了,胆子就小了,一切都会变得小心翼翼。牛老板有钱以后也是这样,他一天到晚总是担心,却又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他以为自己担心和焦虑的根源,是苏太太。因为他一直觉得,苏太太变成今天这样疯疯癫癫的,多多少少有他的责任。
  于是他就努力对苏太太好一点,来减轻良心上不安。牛太太虽然对此很不满,但是也不好意思跟一个疯女人计较什么。
  后来,善良的牛太太把苏太太送到了精神病院,因为做了很多年护士的牛太太发现,苏太太有很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从那以后,牛老板的焦虑情绪就愈加严重了。于是他就去算命。
  人在不安的时候,就总想去算命,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只有知道了未来,活得才有底气。
  算命先生说,他可能会死于意外。
  从那以后,牛老板突然爱惜起自己来了,他每天早晨晨跑,傍晚散步。他觉得生活应该有规律,有规律的生活让他觉得有安全感,有规律的生活可以避免意外。
### 13.
  牛老板有钱以后,并没有变傻,他当然不会像苏会计那样变成一座标准钟。
  他每天按时起床,在院子里的跑步机上跑步,匀速,且步调一致,和着钟表的旋律。
  他按时到自己的钟表店,并且按照一定的次序擦拭那些钟表,先擦哪个后擦哪个次序是绝对不能错也不会错的。他制定了菜谱,让牛太太每天必须按照菜谱上的要求准备三餐,不能出丝毫的差错。
  稍有差池,就会对她拳打脚踢。
  有一天傍晚,牛老板散步的时候,马太太家的儿子突然跑来问他:“你的发条在哪里?”
  牛老板就笑着蹲下来,让他听听自己的心脏。
  马太太儿子一听,拍着手大笑起来:“嘀哒嘀哒的,是什么?”他边说着边把手伸到牛老板的怀里,扯出一块怀表。
  那块怀表是以前苏太太卖给他的,就在苏会计死后不久。这个怀表有很多种功能,最大的功能就是准时定制日程提醒。因为它,牛老板才能像苏会计一样过上如此规律的生活。
  牛老板除了每天晨跑和散步以外,还有一个特别的习惯。
  就是每天早晨7点35和下午17点25都会站在他的小店门口发呆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每次牛老板站出来的时候马太太都会说“哦5点25了儿子该放学了。”
### 【尾记】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座钟。钟如果没有规律,就坏得很快,报废得也很快。这种说法,适用于全世界任何一种有形的和无形的钟。
  所以,我们每天,都习惯看各种各种的钟,它们或者挂在墙壁上,或者座落在客厅里,或者像手铐一样套在手腕上。
  我们一边聆听“嘀哒嘀哒”的声音,一边按照它们行走的轨迹生活。
  嘀哒、嘀哒……
  那声音那么牢不可破,那是,死神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每一座钟,都是一座——
  杀人钟。
  【完】

View File

@ -0,0 +1,136 @@
---
title: 死于重阳
date: 2016-05-16 21:45:43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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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尤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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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每年重阳,这座山的山顶,总是开满了黄灿灿的菊花。那些菊花最初是父亲种的,虽然没有刻意打理,几年以后,竟然也开满了山头。在天高气爽的秋阳下,就像一个染了金发的美妇,带着暖洋洋的慵懒。父亲就住在那些暖洋洋的菊花中——他是这里的守墓人。
  对于终年忙碌的我来说,也只有每年重阳,才有时间去探望父亲,顺便登高赏花,品尝父亲亲自酿造的菊花酒。
  有一年探望父亲的时候我遇到了那个男人。他外貌俊朗带着忧郁而成熟的气质背着一个大大的画夹抱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骨灰盒。那年他在山上住了7天第一天埋葬了骨灰盒第二天扫墓剩余的5天画菊花。
  第二年探望父亲的时候我又遇到了那个男人俊朗依旧忧郁依旧成熟依旧骨灰盒和画夹依旧。他依旧在山上住了7天第一天埋葬了骨灰盒第二天扫墓剩余的5天依旧画菊花。
  第三年探望父亲的时候我还是遇到了那个男人他保持着前两年的成熟气质又在山上住了7天。就像大家想象的那样他又埋葬了一个骨灰盒……
  去年是第四年,那个男人没有来。
  那个时候,我品着菊花酒,和父亲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家常,眼神却不时瞄着上山的路。我记得那个男人每年上山,总是特别雇两个当地人抬他上来。他在山上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也都由他们照顾。看来,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能在这山上买得起墓地的,都是有钱人。
  “你在等人?”父亲微笑着望着心神不宁的我。
  “哦……”我回过神儿,有些尴尬:“那个男人今年没有来……”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悠远地望着山下,沉默良久,才叹出一口气:“或许,他的亲人已经死完了吧……”
  中午,父亲拜托我暂且看管墓园,自己下了山——每年只有我来的时候,他才能抽身到山脚母亲的坟地附近小住,陪她说说话。
### 2.
  秋天的午后,我喜欢在墓地里散步,目光略过那一座座墓碑,看着上面的照片和碑文,幻想着他们曾经有过的精彩人生。
  我慢慢踱在墓地里,不禁走到那个男人家的墓区。父亲说,这一排都是他家的坟墓。
  我从左到右一座一座的望去,越看越觉得不安……
  最左边的墓碑是一个笑容温暖的女人墓碑上写着“爱妻李爱英1950-1977未亡人重建国于1977年10月21日。”
  顺次第二个墓碑是一位老先生墓碑上写着“重狗生1934-2000孙儿重阳于2000年10月6日。”
  第三个墓碑是一位老太太“重氏1936-2001孙儿重阳于2001年10月25日。”
  从第四个墓碑看来那个叫做“重建国”的人死了因为墓碑上写着“重建国1951-2002不孝子重阳于2002年10月14日。”
  第五个墓碑依旧是位老人“李大胜1936-2003外孙重阳于2003年10月4日。”
  看到第六个墓碑我确定“重阳”就是我遇到的那个男人因为墓碑上写着“李氏1935-2004外孙重阳于2004年10月22日。”
  2004年正是我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一年。
  根据碑文看2005年10月11日他埋葬了自己的哥哥和姐姐
  如此看来,他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以及哥哥姐姐都死了。怪不得父亲说,他的亲人可能都死完了。
  不过他亲人的死亡日期也太凑巧了吧怎么都是10月而且从2000年开始连续6年每年都死一个……
  这个叫重阳的男人,也真够可怜的。我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那些已经长眠的地下的人,或者微笑,或者悲哀,或者面无表情。他们彼此相像,却又不像。越看,越觉得别扭,总觉得和别的遗像不一样,却又看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你是谁?!”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吓得我急忙跳开几步,转过头,是重阳。他来了,依旧背着画夹,依旧抱着骨灰盒。身后站着两个山民,满头大汗。
  “哦……”我尴尬地站在一侧,解释道:“我是守墓人的女儿,我们以前见过。”我们以前确实见过,但只是擦肩而过,从未说过话。
  重阳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我。他冲着那两个山民挥挥手于是他们急忙点点头一人接过骨灰盒另一人从背篓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墓碑墓碑上写着“爱妻米晓1980-2006未亡人重阳于2006年10月30日。”
  也就是2006年的重阳我见到他的那一天。
### 3.
  重阳默默地站着,看着山民竖好墓碑,然后小心心地吹了吹碑上的灰尘。墓碑上的米晓,似曾相识。
  重阳在墓前摆上几朵菊花,神情忧郁,愣愣地盯着照片看了几分钟,才悠长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他看到我还没有离开,目光里有些不满。
  “哦……”我也觉得在背后窥探别人的悲伤有些失礼,结结巴巴道:“请节哀。”
  他淡淡道:“谢谢。不过,人总是要死的。看透了这点,就不会觉得悲伤。”他说完,目光落在我的眼镜上,嘴唇颤抖了一下,慢慢走过来。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魅力,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他靠近我,轻轻摘下我的眼镜,继而温柔地松开我束起的长发,眼睛里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芒。
  他说:“我叫重阳。”
  我说:“我知道。”
  他转头看看墓碑上自己的名字,笑笑:“这几天能做我的模特么?”
  “我?!”
  他点点头:“你只需要坐在菊花丛中就可以。”
  “好。”连我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或许,从几年前第一次遇到他那一刻,我就已经忍不住被他吸引,并且渴望着和他的真正邂逅。
  重阳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所以和他在一起,我不必挖空心思去寻找话题来避免两人独处的冷场尴尬。他根本不需要话题,似乎他只要你陪着,只要看着你,画着你,就已经满足了。画累了的时候,他就会直接向后一仰,躺在菊花丛中,望着天上偶尔飘过的白云,悠闲自在。
  他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能让别人代劳的事情,绝对不会自己做。甚至吃饭,都是等那两个山民摆好了碗筷,送到身前,他才肯吃。
  在我们相处的第五天,我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男人。
  虽然,我对他的了解,只限于名字。
  他那孤独忧郁的眼神令我心疼,令我想起刚刚失去母亲时的自己。我们是同一种人,孤独,懒得说话,懒得和陌生人沟通,因此也懒得花费心思去恋爱。
  
### 4.
  重阳说,他的画,从来不会给模特看。但人都有好奇心,我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晚上,趁着他去墓地里散步,我悄悄走进他的客房。
  房间里井井有条,角落里的画架上,遮着一块黑色的画布。我小心翼翼地掀开……
  画里满地阳光,遍山菊花。我坐在菊花丛中,笑得灿烂无比。必须承认,重阳的画功不错,很传神。我退后几步,细细欣赏着画里的自己,可越看越觉得别扭,看着看着,心底渐渐就升起一丝寒意。
  不错画里的人确实像我但也像另外两个人——墓碑上重阳的母亲和他的妻子。更令人不解的是画上的日期写着“2007年10月19日”。
  想不到落款的日期竟然是第二年的10月
  那个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梦里的我,变成了照片贴在了墓碑上,而原本贴在墓碑上的米晓则变成了我,微笑着挽着重阳的胳膊。
  那个梦,真实得一点都不像梦。
  翌日,依旧是秋高气爽。重阳的心情似乎也不错,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微笑。
  他微笑着说:“我带你去见见我的母亲吧。”
  我想起那个梦,忐忑地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明天下山的时候,我想带你走。”
  “你喜欢我?”
  “喜欢。”
  “喜欢我什么?”
  “你长得很像我母亲。”他坦白地说。
  我听了未免失望,不悦道:“就算这是实话,但你也不能说出来啊!如果你随便扯个其它什么理由,我可能就会跟你走。”
  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我懒得说谎。你喜欢说谎的男人?”
  我摇摇头:“如果想让我跟你走,起码得让我多了解你一些吧。”
  重阳叹口气:“真麻烦……”
  
### 5.
  重阳说,他的生日,就是母亲的祭日。
  当时,他的母亲难产,在产房里痛苦不堪。医生问家属是要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重阳的祖父却答非所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当医生说是男孩以后,重阳的祖父和祖母坚决要保住小孩。一开始,重阳的父亲还反对,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却也同意了。
  最终,在重阳祖父母的威逼利诱下,所有人都同意了这个决定,包括重阳的外祖父母和他年幼的哥哥姐姐。
  那一天,正好是重阳节。
  重阳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可是,不久以后,所有人都后悔了那个决定。他们把怨气都撒在我身上,认为是我害死了妈妈。所以,我从小就是个孤僻的孩子。我让你了解我的缺点,是因为我懒得日后在这件事情上和你发生争执。”
  他又看看我:“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走了?”
  我摇摇头:“请给我时间考虑。”
  他说:“明天早晨我下山的时候,如果你没有来,我想我就知道答案了。”
  我没吭声,转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躺在床上,脑海里闪过那一座座墓碑,闪过重阳母亲和米晓的笑容,以及重阳那让人心疼的忧郁。
  突然,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翻开手机里的万年历,冲向墓地……
### 6.
  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我把脸凑近墓碑,逐个看着上面的碑文。越看越胆战心惊,越看越毛骨悚然——重阳的每个亲人,都是死于重阳节!
  重阳的母亲死于1977年重阳节这点可以理解因为他说过他的生日就是母亲的祭日。可重阳的祖父死于2000年重阳节、他的祖母死于2001年重阳节然后是2002年……2003年……
  按照他们的死亡顺序,坚持要杀死他母亲的祖父和祖母首先死,其次是他的父亲,然后是在威逼利诱下勉强同意牺牲女儿的外祖父母,最后是年幼不懂事的哥哥姐姐……
  是重阳杀死了他们,他在报复!我跌坐在地上,看着最后一个墓碑——米晓。可是,米晓呢?米晓为什么会被他杀死呢?难道,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每个重阳节都要杀死一个至亲的人?
  我焉得想起自己那幅画像的落款日期慌乱地继续翻阅万年历——2007年10月19日重阳节。
  或许,明年的重阳节,重阳手里捧着的骨灰盒,就是我的……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一夜无眠。
  清晨,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继而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了门前,再无动静。
  我缩在床角,瑟瑟发抖。这个杀人狂,这个变态的家伙,会不会破门而入?会不会做出什么过份的事情?
  门外的人沉默良久,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然后轻轻说道:“我走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我的心,也莫名地空了。心中蠢蠢欲动的依恋和不舍,代替了恐惧。
  没错,这一切不过仅仅是我的猜测,或许……重阳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我打开门,向着山口一路狂奔。
  重阳坐在山民的简易轿子上,回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你要跟我走?”
  我摇摇头,气喘吁吁:“你……那些亲人……你……是你杀的吧?为了给你妈妈报仇?……否则为什么他们都会死于重阳节?不是巧合吧?”
  重阳一愣,表情暗淡下来。他自嘲地笑笑:“你要报警吗?”
  我不说话,只是坚定地用质询的目光望着他。
  他叹口气:“我是个懒人,怕麻烦,懒得跟你解释。不过,如果亲人们在同一天死,扫墓祭奠的话,也只要集中在一天就可以了,这样还真省去了不少麻烦!”
  我愕然,他逐年在重阳节杀死自己的至亲,竟然不是因为仇恨?竟然仅仅是因为懒,因为怕麻烦?!仅仅因为祭日在同一天扫墓方便?!
  原来,一个人竟然可以懒到这种程度……
  
### 7.
  父亲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高烧,神志不清。
  病好以后,父亲说,我当时说了很多胡话,什么重阳啊,什么杀人啊,什么菊花啊,什么墓碑啊,乱七八糟。
  我笑笑,抬头看着漫山遍野的菊花,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下山的时候,菊花已经开始谢了。它们在秋风里摇曳着,飘落缕缕枯黄的花瓣,一如我的心情。我不知道明年的重阳节,重阳还会不会来。如果来,他手里捧着的,又会是谁的骨灰呢?反正,我是不会来了。
  我告诉父亲,我明年会改在中秋来探望他。我不想再遇到重阳,因为那个时候,我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报警。我承认我自私,明明知道自己仰慕的男人是个恶魔,却舍不得把他毁掉……
  日子恢复了忙碌,重阳节的恐怖经历,也渐渐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淡化。有时候,我坐在公交车上,偶尔想起那个阴郁的男人,不禁怀疑当时的一切,或许只是我在高烧中的幻觉。
  直到2007年的重阳前我在市中心的美术馆看到一个巨大的条幅条幅上写着“死于重阳——献给我唯一打算去爱的人”。
  美术馆里挂满了黄灿灿的画画里全部是菊花。其中有一幅是我暖洋洋地笑在阳光下的菊花中。画的落款处写着“2007年10月19日我希望她成为我的新娘。”
  画展的最后,是作者的自我介绍:
  “福利院的刘院长说,我生在重阳,所以取名重阳;福利院的院长说,我的母亲死于重阳,所以给我取名重阳;福利院的刘院长说,他拣到我的那一天是重阳,所以给我取名重阳。
  这一切都是刘院长根据我襁褓中的信说的。
  长大以后,刘院长又告诉我,因为我的出生害死了母亲,所以才会被家人讨厌,才会被遗弃。但我并不怨恨遗弃我的亲人,如果可以,连我自己都想遗弃自己。
  有人说我孤僻,有人说我病态,这点我承认。但是,就像画中的菊花一样,病态也可以美得阳光绚烂。
  那一年,我到某个满是菊花的墓地写生,邂逅了那个墓碑。自此以后,我就一直活在幻想里。那个墓碑里的女人,据说也是死于难产,死在重阳节。而她的丈夫,竟然也姓“重”。那一刻,我决定把那个墓碑当作自己的母亲,幻想自己有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我想,那个墓地,应该是我们一家团聚的地方。于是自此以后每年重阳,我都会上山写生,顺便给自己增加一个想象中的亲人。在我的幻想中,他们没有遗弃我,他们只是死了。他们不是故意的,他们只是不得已,才会留下我一个。
  那个山顶上,有我的母亲、父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姐姐、哥哥以及我的妻子,我按照自己的想象,给他们每个人都画了遗像,这令他们看起来更加真实。每年重阳节,只要到了那个山顶,我就不会感到孤独……
  直到去年,我遇到了一个梦想中女孩,那个女孩和我幻想中的母亲很像。可惜……我错过了她,因为自己的孤僻,以及由于孤僻带来的懒惰,因为自己懒得解释这一切……
  我的爱情,死于重阳。”
  看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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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笑道
date: 2016-05-16 21:14:12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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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UU
  笑道,笑亦有道。
  笑道是一张面具,每个人都有,且每个人都不止一个。
<!-- more -->
### 1.
  方佳音是整个电视台笑得最美丽最有分寸的女主播。她深谙每一种笑容的含义,并让它们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笑出适当的尺度。甚至有人说,方佳音的每一寸笑容都是提前丈量好的,所以才会如此这般的分毫不差。
  其实方佳音从未刻意修饰过自己的笑容她觉得笑和所有的表情一样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当然那只是在15分钟之前。
  15分钟前她去了趟洗手间并在洗手间里遇到一个小男孩。当时他爬在厕所的蹲便上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把整个脑袋都埋在马桶里“咯咯”地笑个不停那笑声似曾相识清脆得有些过分好像他的声带是用某种金属做的。方佳音皱了皱了眉头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如梦方醒地冲出洗手间然后靠在厕所外的走廊上笑了起来——她走错洗手间了。
  她笑得很投入,全然没有注意到频道总监那疑惑的目光。
  当时频道总监不怀好意地说:“我从未见到过你笑得这么假。”说完,他又板起脸:“在追悼会结束前,别再让我看到你的笑容。刘老是咱们传媒界的泰斗,来这儿的都是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在他的追悼会上有所差池,你将会笑得很难看。”
  总监的话就像一句灵验的咒语,方佳音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努力抿了抿嘴收起笑容,那一刻她看到玻璃窗上的自己,真的笑得很假。
  总监皱着眉头继续训斥:“如果你知道刘老是怎么死的,看你还笑得出来么?!”
  方佳音调整了表情,小声说:“大家都说他在某个应酬中去了趟洗手间就再也没有回来。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莫名其妙地把头伸进厕所的马桶里,窒息死的。”
  总监点点头,推开了洗手间的门:“就是这家酒店,就是这个洗手间。据说他死的时候,隔壁厕位的人听到一阵诡异的笑声。”
### 2.
  方佳音在追悼会的表现很不好,每个人都觉得她表情僵硬,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看起来很假,似乎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被放在了错误的位置。
  方佳音知道自己当时在克制什么。她习惯在面对镜头的时候微笑,但她知道这次不能笑。当她用无比沉痛的声音诵读悼词的时候,突然想起刘老那滑稽的死亡方式,忍不住想笑。在她忍不住想笑的时候,正好看到厕所里的那个男孩抱着刘老的遗像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耳边马上浮现出厕所内那清脆而诡异的笑声,心中立刻升起一阵恐惧。这样无所适从的情绪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以致于让她忘记了后面的悼词,她甚至不知道那天的葬礼是怎么结束的。
  方佳音被迫休假了,导致她前途一片灰暗的并不是那次表现欠佳的追悼会,而是发生在追悼会第二天的重大直播事故。
  第二天的午间新闻里有一则关于昨天追悼会的新闻。新闻稿对刘老的生平歌功颂德,并为他的死亡套上“因公殉职”的光环。全世界都知道刘老是个老色鬼,平日里利用自己的身份四处揩油占便宜。关于他的死,多数人都说他那天是喝多了花酒栽死在马桶里的。这竟然也算“因公殉职”,实在有几分可笑。
  当播到“因公殉职”四个字时,方佳音觉得自己的鼻孔抖了抖,笑意密密麻麻地挤在喉咙里,终究没忍住,对着镜头咯咯大笑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当时她笑得很假,笑得很可笑。倘若不是导播及时调整了镜头,她会在成千上万的观众面前,笑到泪流满面,笑得比哭还难看。
### 3.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那曾经让方佳音引以为傲的笑容,却成了她的噩梦。在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洗手间。洗手间里的男孩变成了刘老。他爬在马桶上咯咯笑着,但那笑声似乎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而是源自马桶深处,源自那狭窄的、黑洞洞的下水道。
  方佳音中邪了,她时刻紧绷着神经,压抑着自己的笑意,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她表情僵硬,目光里充满了神经质,脸上再也没有了以往迷人的笑容。
  都说笑比哭好,但方佳音情愿自己哭。
  人们总是需要用各种表情来掩饰自己,有时候明明想哭,却要假装微笑,有时候明明想笑,却要假装悲伤。
  表情是一张坚固的面具,保护着我们不堪一击的内心。可方佳音的面具破碎了。她就像那些小便失禁的病人一样,只要想笑,就会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地笑出来。越是严肃的场合,她笑得越厉害,且一笑就无法遏制,直到笑得肚子疼,笑到失声痛哭为止。即便是在四下无人的深夜,她只要在梦里听到那清脆的笑声,也会忍不住笑着醒来,笑得满地打滚。
  不守笑道是一件很失态的事情,被笑困扰着的方佳音,只要有了笑意,就会努力隐忍着寻找洗手间。
  因为这个突然养成的毛病,她又遇到了追悼会上的那个男孩。那天她正好路过那家酒店,突然又了笑意,于是慌不择路地寻找洗手间,恰恰,她又冲进了男厕所。
  当时那个男孩依旧爬在马桶上,但没有笑。他抬起头看了方佳音一眼,指了指马桶说:“爷爷的手机卡在马桶里,没电了。”
  她体内的笑意突然如潮水一般退去,她想起了那清脆的、金属质感的笑声的来源。她曾听过那笑声,在刘老的怀里,那是他的手机铃声。
  方佳音走过去,摸了摸男孩的脑袋说:“你爷爷都死了,你还想着那个手机干嘛?”
  男孩说:“我想像名侦探柯南一样查出爷爷死亡的真相。我想知道爷爷是不是为了拿回卡在马桶里的手机才憋死的。我猜当时一定有人给他打电话,他很想接,才去拿的。”
  嗯,没错。
  刘老死时,她正在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她给他打电话,是因为她知道可以怎样笑得毫无分寸了。
  那个老家伙在死的前一天晚上对她说:“佳音呐,你永远都是一副得体的笑容,我真想知道你笑得放浪形骸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如果你让我开开眼,我就把你调到你一直想去的那个节目。”
### 4.
  当天晚上,方佳音在家里翻开追悼会录影的时候,突然发现追悼会上的每个人都在笑,
  每个人都笑得肆无忌惮不可遏制,每个人的笑声都清脆得很假,似乎每个人的声带都是用金属做的。
  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幻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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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 +1,1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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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第二次约会
date: 2016-05-16 21:01:07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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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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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
  当她半开玩笑地告诉我人的实际视角要比理论上高出5度时我的眼球莫名地颤抖了一下。
  当然,那只是我的错觉,事实上颤抖的并不是我的眼球,而是我的目光和整个身体。
  当时,我手里的红酒杯倾斜着,几滴红酒因了我的颤抖而跃到雪白的桌布上。
  那是一种暗淡却又鲜亮的红,令人触目惊心,却又凭生伤感。
  ……
      ——宋吉日记
### 1.
  宋吉的每个周末,以及每个周末除了早餐以外的每一顿饭,都奉献给了“相亲”这件事。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周末,所以他也忘记了在这种“相亲周末”开始之前他是怎样打发周末的,他更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这种“相亲周末”结束了,他该怎么安排自己的周末。
  一开始,大家只是说他仰仗着自己帅气多金,眼界太高,所以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不入他的眼;后来,大家又说他大概是被那一个个环肥燕瘦的妙龄女子折磨地眼花缭乱了,说他是相亲太多了,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总觉得下一个相亲对象会比这个更好,所以才迟迟不肯定下来,甚至连第二次约会的机会都不给;到了最后,大家干脆就说,宋吉根本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他只是热衷于相亲这件事——有钱人都变态,有财又有貌的人更变态。
  一开始,为宋吉介绍对象的亲友几乎踏破了他家的金属防盗门,以至于他每个星期都要换一次门铃;后来,他每个月换一次门铃;到了最后,他根本不用换门铃了,因为周围的人实在不知道宋吉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他们觉得他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女人。
  我第一次见到宋吉,就是在那个时候,那应该是一个周五的下午。
  当时我正鬼鬼祟祟地躲在员工的休息室喝茶,不经意的一次转身,就看到了他。宋吉就是那种人,是那种能够让你在人群里一眼就注意他的人。
  他穿着一套随意的灰蓝色休闲装,随意地站在马路对面人行横道的尽头。事实上,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随意,但是你只要稍微多看他两眼,就会发现他的“随意”价值不菲。
  当路口红绿灯上的小绿人开始奔跑的时候,他怔了怔,然后坚定地向我走过来。这么说似乎有点自作多情,他其实是坚定地走向了我所在的位置——月光单身白领俱乐部。
  其实这个地方以前的名字很俗气,叫做“月光婚介所”。后来老板把店面改头换面重新装修,整的金碧辉煌跟一高级会所似的,其实只是老头穿新衣,换汤不换药,人还是那批人,事儿还是那些事儿,婚托还是那些婚托。
  当我假装不经意地把工作间的门拉开一条缝隙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推门进来。他像每个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人一样,眼睛里嫩生生的,似乎努力端着某种架子,但又端不起来。他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扫视了一眼,目光飘忽不定,闪烁着某种焦虑和某种期待。这时,我看到小王文质彬彬地走向他。
  我不用听,也知道小王要说什么,无非是先亲切地套近乎,然后又吹嘘俱乐部的资源,展示那些所谓成功者的结婚照,最后拉拢他成为会员。
  但宋吉和那些扣扣缩缩的乡巴佬不一样,他并没有问那些无聊而又奇怪的问题,甚至都没有等小王唠叨完那千篇一律的套词,就十分爽快地填写了会员资料表,并且一办就是钻石卡。
  办好了卡,他如释重负地对小王说:“明天中午、晚上以及后天中午和晚上,分别给我安排四个人见面吧。以后每周都要如此,并且千万不要连续两次安排相同的人和我约会。”
  我从门缝里看到小王的背向后收了收,显得僵硬无比。他一定和我想的一样——这男人不地道。我猜小王一定想跟他说:“我们又不是怡红院,这姑娘哪能随叫随到呐!”
  他当然不会那么说,他当然会客气地对他说:“宋先生,您的要求我们尽量满足,但是您也知道,这事情,我们也得和女方预约时间对不?要不您先从会员资料里挑挑,有觉得合适的,我们就替您预约。”
  宋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根雪茄,轻轻摇摇头,慢悠悠地说:“我的条件都写在资料里了,你们找合适的约吧,我懒得挑。”
  其实来我们这里的,不是条件很差的,就是条件很高的。条件差的他自然不会看上,而那些条件很好或者自以为条件很好的女人,个个都把自己当公主,矜贵得要命,哪能今天说约,明天就见呢?
  好在,我们俱乐部还真有怡红院的派头,姑娘们多着呢,且个个久经杀场,经验丰富。
### 2.
  在那之后的第一个周一,我一踏进办公室,就听到率先上阵的四朵金花抱着茶杯神采飞扬地坐在沙发上。起初我还以为她们个个都被那钻石卡宋老五相中,从他那里诓来了宝石珍珠呢,仔细一听才知道原来她们全军覆没铩羽而归。
  这时我才忆起,她们脸上那种兴奋的神情似曾相识。我记得几年前隔壁店铺女老板突然上吊自杀的时候,她们就是用这种神情来讨论。
  果然。
  第一朵金花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他明明在跟你说话,眼睛也正对着你的方向,但是你却觉得,他根本没有看着你。
  第二朵马上接着说,对对对,就是那样,好像他的眼神能穿透你的身体,看到你的身后;
  第三朵激动得茶水都洒在了衣服上,是啊是啊,当时我就跟坐在针毡上似的,好像全身的毛孔就灌了冰水,汗毛一根一根直愣愣地竖起来,因为当我尝试跟他约下次见面时间的时候,他竟然说,我们只能约会一次,倘若约会第二次,你就会死。
  第四朵不像前三朵那么兴奋,她十分严肃地说,这人我们得防着点,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根本不是来相亲的。
  宋吉确实不像是来相亲的。
  从第二个周末开始,我们开始为他约见真正的俱乐部女会员,每周四个,雷打不动。约见的对象是从会员里条件最好的女孩开始的,直到那些滞销的老女人。没有任何悬念,宋吉一个都没看上,甚至我们怀疑,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们。他的目光总是飘飘忽忽的,让人捉摸不透。
  后来,在宋吉相亲这件事上出了一次事故,那次事故以后,宋吉就成了我们俱乐部的烫手山芋,拿在手里烫得生疼,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扔出去。甚至有人怀疑,宋吉根本就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派来砸场子的,因为我们的广告语打的无比张扬。
  那次是人为事故,俱乐部对宋吉的事情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有个女孩在和宋吉相亲后,对他一见钟情,无奈宋吉仿若钢铁战士般,死活不肯和她约会第二次。那女孩苦苦哀求我们,请求我们替她改名换姓,再为她和宋吉安排一次约会。她信誓旦旦地对我们说,这次约会,她一定能让宋吉爱上她。
  说实话,我们并没有被女孩的痴情所打动,在俱乐部,这样的痴男怨女太多了。但我们还是答应了她的哀求,因为当时我们已经弹尽粮绝,再没有新鲜的约会对象提供给宋吉了。他就像个挑剔的食客,要求顿顿不重样儿。
  没有人能猜测到那次约会的情形,也没有人能猜测到他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或许宋吉根本不记得曾经和她约会过,或许他会在现场大发雷霆,把女孩晾在那里。没有人猜得到过程,但所有人都看到了结局——那个女孩死了,在约会结束后回家的路上,直愣愣地冲向一辆飞驰着的卡车,被撞成一朵灿烂的烟花。那位卡车司机很无辜,他说她仿佛梦游一般,突然就冲到了马路中间,他还没来得及刹车,鲜血就已经喷溅到了车窗上。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俱乐部的每个人都变得惶恐不安,大家不约而同想起那“第三朵金花”的话:我们只能约会一次,倘若约会第二次,你就会死。
### 3.
  那次事故之后,俱乐部已经没有可以让宋吉糟蹋的会员了,就连那些离过婚的半老徐娘也没有了。而俱乐部的姑娘们,谁也不愿意冒险去和宋吉相亲,她们觉得他神秘、邪恶,象足了西方的吸血鬼。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宋吉有了一次真正的见面机会。
  我也是月光单身白领俱乐部的婚托,还曾经是这里的金牌婚托。只不过我现在很少亲自出马了,因为我快结婚了。我的未婚夫,正是这家俱乐部的老板。
  说起来,我“相亲”的次数并不比宋吉少,甚至更多。只要我出马,对方就一定会满意,为了能再次约到我,他们不得不一次次地付费给俱乐部。等到了不得不摆脱俱乐部的“中转”时,我就会继续私下和他们约会,和他们喝茶聊天看电影,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们,向他们索要礼物,直到谈婚论嫁。
  也只能到谈婚论嫁,那是我的底线。我有很多理由在这个时候甩掉他们,甚至有时候根本不需要理由。我并不觉得自己是骗子,也不觉得内疚。我就是个感情十分投入的演员,即便是演戏,我也付出了自己真正的感情,并让他们体验到恋爱的幸福。我从他们那里获得的钱物,只不过是我应得的报酬。
  我从未失手过,除了那次。
  当然,现在并不是唠叨那些陈年旧事的时候,现在我有别的烦恼,那烦恼并不来源于宋吉,而是源于我的未婚夫岳光。
  岳光不该提出让我去和宋吉相亲。其实就算他不提出来,我也会自己提出要去的,这家俱乐部虽然是岳光的,但从它的出生到成长,离不开我的辛苦的付出,倘若没有我这个婚托,岳光做不到今天这阵势,我一直把它当作我和岳光共同的孩子。况且,不久以后,它会名副其实成为我和岳光的的共同财产。
  我理想的情形是,我提出亲自出马搞定宋吉,然后岳光假惺惺地坚决不同意,然后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才忍痛割爱同意我和宋吉的约会。
  但岳光那么沉不住气,这让我心中凭空生出几许落寞。
  因此,我和宋吉的第一次约会,带着某种赌气的情绪,也在一定程度上承载着俱乐部的命运,俱乐部的牌子,不能让宋吉这变态给砸了。
### 4.
  大家都说宋吉是个变态,都说他压根儿不想谈恋爱,我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从他走进咖啡厅的那一刻,我马上否定了这个看法。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每次以婚托的身份约会时,我都会提前到达约会地点,选择一个安静的角落,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宋吉还是那么随意,还是随意得那么价值不菲,倘若我不是和岳光搁扯了这么多年,或许我会真的爱上的他。他进来后,很随意地环顾了一下咖啡厅,然后径直走到我们预订的桌子前,很绅士地坐下来,优雅地点上了一根雪茄。他的眼神不再飘忽,变得坚定而热情,充满了期待,就像那些盼着姑娘早点到来的小伙子一样,羞涩、单纯,透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可爱。
  那一刻,我就知道,宋吉的内心燃着一股跳跃着的火苗,他热切地盼望着有个妙女子俏佳人同他一起燃烧,生生死死,又生生世世。
  只是可惜,我这个妙女佳人别有用心。
  显然,无数次的相亲为宋吉积累的丰富的经验,他并不像那些初次相亲的人一样局促矜持。他很自然、亲切,就仿若我们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然而这只是一开始。约会进行到15分钟后他的眼神又变得飘忽起来他似乎在和你对视着说话但那目光焦点又分明不在你身上。他似乎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努力搜索着什么搜索着一件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最后他眼神涣散地落在某一点不动了。他神情复杂看起来恐惧又哀伤。
  “你在看什么?”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哦,没、没什么。”他暂时收起目光,眼神重新落在我的脸上。
  “你以前谈过恋爱吗?”我像一个普通的相亲者一样,问着俗气的问题。
  他淡淡地说:“没有。”
  “为什么?”这个问题是我真的想知道的:“你条件这么好,一定有很多女孩喜欢你。”
  宋吉没吭声,眼神里蒙上一层忧郁,似乎在努力遮掩着什么令他疼痛的东西。这种眼神令人心疼,那一刻,我改变了注意,决定向他摊牌,我曾经欺骗过过很多人的感情,但不知为何,独独不想骗他。
  “其实……我并不是俱乐部的会员。”我咬了咬牙:“我是俱乐部的婚托……但请你相信我并没有恶意,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找到满意的另一半,可是我们俱乐部所有的女会员你都见过了,所以我才会坐在这里。”
  “哦,”他尴尬地笑笑,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目光涣散了一下,又慌乱地收了回来:“我想我一定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不,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可是,我们能力有限,希望你能谅解。”我不安地看了看四周。
  他很平静地站了起来,礼貌地弯了弯腰:“我明天会换一家俱乐部。”
  “宋先生!”我拉住他,又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些唐突,于是触电般缩回了手:“我很希望帮您,以我个人的身份。”
  我想我当时的神情一定很诚恳,我想他也已经对自己内心的困扰不堪重负,所以他又重新坐了下来,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他重新点燃雪茄的时候,手甚至有些颤抖。
  他说:“我真的很想恋爱、结婚,象多数人一样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又变得飘忽涣散。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我想探寻到他目光的终点,但却无迹可寻。
  “可是我却不能做到。我只能跟每个认识的女人约会一次,倘若有第二次约会,对方就会死……”
  “这是为什么?”我怀疑有一个深爱着他、嫉妒心很强的女人在偷偷关注他,只要他和别的女人有了第二次约会,她便杀了她。
  宋吉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虽然面对着我,但目光却在我的脸上散开,零零散散地飘落在视线的角落,他说:“你留意过自己的余光吗?”
  “余光?”说实话我从未在意过“余光”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我想每个人都和我一样,看什么就是看什么,谁会在意在自己的余光呢?但是当他提到余光的时候,我的眼睛里似乎有个人影闪了一下,那人影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视线的边缘,当我转过头去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宋吉压低了声音,目光零落地说道:“不要忽视自己的余光,那样很危险。”
  我望着表情凝重的宋吉,只觉得视线的边缘,炸出一朵鲜红色烟花,那般美丽而又绝望,就如真正的烟花,在生命最灿烂的那一瞬间死亡。
### 5.
  自从那次相亲之后,宋吉就再也没来过我们俱乐部。他大概真的重新换了一家俱乐部,继续着他绵绵无决期的相亲生涯,有时候我想,他会不会就这么一直相亲却又一直单身着,直到终老。每当想到这里,我内心都会对他生出几分怜悯。
  那段时间我一直很忙乱。岳光对我们的婚事表现的心不在焉,可有可无,他似乎对婚礼的一切都无所谓,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让我觉得那根本就是我一个人的婚礼。
  其实我知道,他对曾经欺骗了无数男人感情的我心存芥蒂,全然忘记我那么做到底是为了谁。那些为了心爱的男人放弃道德底线和身体底线的女子,最终会遭到男人源自心底的唾弃,我也不能例外。
  我知道岳光一直在找合适的理由悔婚,现在他终于找到了。
  他双手扳住我的脸,让我正视着他:“你最近好像都不正眼看我了。”
  “我有吗?”
  “有。自从你跟宋吉相亲之后,你就很少正眼看我,你说实话,为什么你一见他,他就再也不来咱们俱乐部了?难道他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女子,而那个女子就是你?”
  “你乱说什么啊?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相信?我那天直截了当告诉他咱们俱乐部所有的女人都被他相完了,实在没人了。”
  “那他就这么罢休了?他明知道你是婚托,却没有生气,也没有回来找咱们俱乐部的麻烦,你不觉得可疑吗?”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生气地甩过头:“人家没找咱们麻烦这不是好事儿吗?怎么你还总盼着咱们俱乐部出点麻烦?”
  “你别避重就轻!”岳光终于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话:“说实话我对你太没安全感了,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真实的,还是像以前对别的男人那样逢场作戏。必须承认,你逢场作戏的时,跟真的一样。否则也不会有让人为你殉情的记录,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松就把宋吉这种人搞定。”
  我无奈地笑笑,懒得跟他解释我和宋吉根本不存在“搞定不搞定”的问题。我很爽快地同意了分手,其实对于这段感情我也早已疲惫,最初的爱情已经烟消云散,我们之前之所以还在一起,只是因为习惯,因为“理所当然”。
  这事儿也不完全怪岳光,是我给了他提出分手的机会,因为自从和宋吉那次相亲后,我确实没有正眼看过岳光。事实上,我不仅仅没有正眼看过岳光,我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人。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用余光搜索着一个人影。
  没错,我的余光里有个人影。
  比如在我锁家门的时候,他会突然黑乎乎地出现在我视线的边缘,当我扭头看向他时,他就不见了;
  比如当我翻找零钱的时候,他似乎站在我不远的身后帮我一起查看钱包,当我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斜过眼睛时,他又不见了。
  他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又在我留意到他的瞬间消失。
  在宋吉提到余光的事情之前,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从未在意过自己的余光,我们只把注意力放在视线集中的地方,却习惯性的忽视那些危机重重的视线边缘。
  我无时不刻都保持着警惕,只要那个人影出现,我就尽量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到余光上,企图看清他的样子,这种注意力的转移,令我显得目光涣散,令岳光觉得我没有正眼看他。
  和岳光分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对他说:“岳光,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生病了,我的余光里总是有个人。”
  岳光皱皱眉头,骂了句:“神经病!”
### 6.
  在和岳光分手的那天晚上,我莫名其妙地做了个梦。
  梦里我穿着雪白的婚纱,挽着一个人的手,在庄严的婚礼进行曲中,踏上了神圣的教堂。我侧过脸,却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阳光味儿,他握着我的手温柔而有力,似乎努力想通过这样的牵手,传递给我一生一世的幸福,那正是我想要的幸福。
  我想我大抵是笑着醒来的,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站在我的余光里,和梦里一样模糊不清,当时阳光肆无忌惮地穿透窗帘照射进来,当时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苏唐。
  认识苏唐的时候,月光单身白领俱乐部还叫月光婚介所。他是个内向而优秀的大男孩,身上似乎永远带着阳光的味道,我为了让他给婚介所投更多的钱,那次的逢场作戏尤其卖力。苏唐彻底地、死心塌地地爱上了我,就算在别人揭穿我的“婚托”身份后,他依旧情比金坚。当时为了彻底甩掉他,我拉着岳光的手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你这个傻子,不要再爱我了,这家婚介所的老板就是我未婚夫。”
  我记得苏唐当时流泪了,他没有埋怨我,只是心疼地说:“你这个傻丫头,那个男人不爱你,倘若他爱你,怎么舍得让你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你不能属于他,你只能属于我,就算死。”
  然后,苏唐就真的死了,以一种十分惨烈的方式摔了个粉身碎骨。
  现在想来,或许从他死的那一刻,他就站在我的余光里了,只是我从未留意。而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爱岳光的。
  现在,在苏唐自杀多年后的现在,我猛然发现,我根本没有真正谈过恋爱,也没有人真正死心塌地地爱过我,除了苏唐。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几年活得很冤很委屈,于是决定开始真正的相亲,决定认认真真地、不带任何杂质地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可是每次相亲,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苏唐都会出现在我的余光里,他就那么远远地站着,身形孤独、目光悲切。
  终于有一天,当我决定和某个相亲对象更进一步发展、约好了第二次见面的那天晚上,苏唐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或许那不是梦,当时他的灵魂真的就贴在我的耳边,他说:“你只属于我,我会在余光里杀死和你第二次约会的男人。”
  因了这个梦,在那个“第二次约会”中我一直心不在焉,忐忑不安,我看到苏唐在我的余光里张牙舞爪蠢蠢欲动,于是在和对方分手时,我忍不住提醒他:“你不要觉得我在说疯话……其实我的余光里一直漂浮着一个男人,他可能会对你不利,一会离开的时候,你小心留意下自己的余光。”
  对方闻言,愕然了半天,大抵认为我是个疯子,连连摇头。
  事实证明我不是疯子,他当天晚上回家时一脚踏进某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里,一命呜呼。据目击者说,那个下水道口,有明显的警示围挡。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猛然想起了宋吉。
### 7.
  我从未想过我会和宋吉再次以相亲的方式见面,这次相亲对我们来说,都是危险的“第二次约会”。
  当时我们两人的脸上都挂满了莫名的悲哀。
  宋吉重重地叹口气:“对不起,我不知道相亲对象是你……世界真小……这算是……我们的第二次约会吧?”
  我也跟着叹口气:“应该算……”
  说完这句话,我们两个人的目光同时飘忽起来,他没有看着我,我也没有看着他,我们就像两个陌路人般,彼此对话,却又彼此视而不见。
  宋吉凝重地说:“谁都不能了解,我是多么地渴望爱情。自从她离开后,我才发现原来爱情对我来说这么重要。”
  “她是谁?”
  “我余光里的女人,黄菲。她因了爱我,为了成就我的生意,在自己的生意伙伴身上动了手脚,最后又为了独自承担责任,选择了自杀。她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我却一点都不爱她。或许,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她。但可以肯定的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办法爱上别人了。”
  我看到苏唐在我的余光里笑,于是我也笑:“因为她总是在余光里杀死和你第二次约会的女人,是么?”
  宋吉楞了一下,收回了目光,惊讶地望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无奈地笑笑:“因为我的余光里,也有一个和她一样的男人。”
  听了这句话,宋吉也笑了:“那我就不用像提醒别的和我第二次约会的女人一样提醒你了。”
  我晃了晃酒杯里的红酒说:“提醒有用吗?我每次也都提醒对方小心余光里的杀手,但是他们一样还是死。”
  宋吉点燃了雪茄,只是姿势不像以前那么优雅了,他说:“这么说,这次约会结束后,我会被你的男人杀死,而你则会被我的女人杀死。”
  我笑着点头“没错仔细想想这事儿还真挺滑稽。”这时我半开着玩笑说“自从我发现他在我的余光里以后查了一些关于余光的资料。有些资料上说人的实际视角要比理论上高出5度。”
  听到这里,宋吉的眼球莫名地颤抖了一下。其实颤抖的并不是他的眼球,而是他的目光和整个身体。
  当时,他手里的红酒杯倾斜着,几滴红酒因了他的颤抖而跃到雪白的桌布上。
  那是一种暗淡却又鲜亮的红,令人触目惊心,却又凭生伤感。
  他不停地颤抖着,最后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我坐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直到这次约会结束时,我依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
### 8.
  那晚回家的时候,我一直提心吊胆,不时注意着余光里的动向,担心在自己的视线的边缘会突然冲出一个青面獠牙的女鬼,或许她不是青面獠牙,而是像贞子那般有着无尽的缠绵。
  可是,我的余光里什么都没有,就连苏唐都失去了去向。我一边专注于余光一边胡思乱想着,是不是苏唐去了宋吉的余光里?或许苏唐会和宋吉的女鬼相遇,那么他们是继续坚定地奔向目标,还是互相妥协不伤害自己生前的爱人?又或者,他们有没有可能打了起来?
  就在我专心观察余光的动静时,突然觉得脚下一空,一头栽进滚滚的江水里。这时我才想起,早晨经过时,明明看到桥头的禁行通知的,怎么不知不觉间,自己竟跨过了安全线呢?
  我就这么死了,且到死都没有见到宋吉余光里的女鬼到底是什么样子。那一刻,我突然有了大彻大悟,我想或许那些因了“第二次约会”而死去的人,都是像我这般死的。我想,倘若我和宋吉从未提醒过他们余光里会有杀手,或许他们就不会死。
  有些东西我们真的不必太在意,比如余光里的影影绰绰。我终于明白,苏唐其实从未在我的余光里真正出现过,他其实只是,深深地镶嵌在了我的心里。
### 9.【尾记】
  当她半开玩笑地告诉我人的实际视角要比理论上高出5度时我的眼球莫名地颤抖了一下。
  当然,那只是我的错觉,事实上颤抖的并不是我的眼球,而是我的目光和整个身体。
  当时,我手里的红酒杯倾斜着,几滴红酒因了我的颤抖而跃到雪白的桌布上。
  那是一种暗淡却又鲜亮的红,令人触目惊心,却又凭生伤感。
  那一刻我突然爬在餐桌上大哭起来。因为我发现自己错怪了黄菲她以为她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其实她还是在我那剩下的5度里。
  我真的错怪了黄菲,她活着的时候那般爱我,死后又怎会害我,怎会阻止我的幸福呢?真正阻止我的,不是黄菲,而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要自己爱上别人,因为黄菲在她死前,就已经住进了我的心里。
  后来劝导岳光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说的:“你的心里住着某个人,那个人就会出现在你的余光里。”
  当天是她的头七,岳光坚称,那个为了她付出了青春的女子,徘徊在他的余光里。
  
      ——宋吉日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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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第五个人
date: 2016-05-16 21:28:19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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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尤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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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其实,从油画在木鱼镇买下那只水龟的时候,一切就都变了。
  木鱼镇在神农架脚下神农架是我们这次穿越的目标。除了我以外领队油画、帅哥半支烟和小丫头CC都是经验丰富的老驴。四个人都用的网名这是多数驴友的习惯。
  领队油画性格沉稳果断,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那个变态的习惯。
  一路上,我们被他这种习惯折磨得哭笑不得,因为他每隔半个小时就要我们报一次数,即便我们只有四个人,可以一目了然的四个人。
  “1”他总是从第一个数报起。
  “2
  “3
  “4
  “……”
  “5
  半支烟每次都捣乱报完了自己该报的数然后又报一个“5”继而大家都哄堂大笑。但是油画从来都不笑他只是冷冷地看看半支烟然后自己又默数一遍这才放心地坐下。清点人数对于油画而言似乎是一件神圣不可侵犯的信仰。
  记得在木鱼镇下车的时候大家报完了数CC咬着水袋的吸嘴突然说“半支烟你每次都多报一个5要是万一大家突然发现车上真的无缘无故多了一个人你说恐怖不
  半支烟一改一路的嬉皮笑脸“我们本来就是5个……不是吗
  他的话音一落,每个人的脸都沉了下来。
  当时,天空乌云密布,油画冷冷地瞥了半支烟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那只半死不活的水龟,就是他那个时候买的。
### 2.
  晚上,我们窝在油画的房间里打双升,当时那只水龟就放在油画的浴缸里,脑袋缩在龟壳里一动不动。
  打着打着牌油画突然抬起头“从左向右报数1
  我一愣大笑着“2
  CC说“3
  半支烟咽了口吐沫说道“4
  “5……”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很沉闷有点像半支烟的又有点不像。
  CC扣好了底牌“半支烟这种玩笑你开了一整天了有点创意好不好
  半支烟说:“这次可不是我说的!”
  我瞪了他一眼,嗔怒道:“你就装吧你!”
  半支烟没吭声。于是大家也再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继续专心打牌。
  凌晨我和CC回房间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奇怪的光芒“小妖你说……今天那个说5的人万一真的不是半支烟呢
  “那也不可能是油画。”
  “总不可能是水龟吧”CC的声音在在昏黄色的走廊里里颤抖着。她的普通话不太标准说“水龟”的时候听起来和“水鬼”一模一样。
  我打了个寒战,心里涌动着奇怪的东西,酸酸的,堵堵的。
### 3.
  早晨七点半四个人重新打理了装备登上了去彩旗村的汽车。一上车油画二话不说直接吼道“从前向后报数1
  “2
  “3
  “4”我说完直直望着半支烟半支烟坏笑着“这次我不报5了行了吧
  半支烟说到“5”的时候每个人都颤抖了一下因为每个人都听到了重音似乎在他说“5”的同时另外一个阴森的声音也同时说了那个数字和他分秒不差。
  “错觉吧……”半支烟神经质地四下张望着。
  “我倒希望不是错觉!”油画瞪了他一眼。
  “哎水龟呢”CC突然问。
  “水鬼?”油画的脸突然变得煞白:“你也觉得那声音是水鬼的?”
  “水龟乌龟的龟”CC特意纠正了发音。
  “哦……死了……”油画边说边从车座底下扯出一个网兜水龟缩在龟壳里淡绿色的浓汁缓缓滴下来“水鬼……死了……”油画的发音似乎被CC传染了。
  “怎么这么臭?”半支烟捂着鼻子,“就算昨天晚上死的,也不应该这么快就变臭了吧?是不是人家骗了你啊油画,说不定你买回来的时候就是死的。”
  “死了一年了,不是吗?”油画的目光里,闪烁着别的东西。
  “油画”CC皱着眉头瞪着油画于是油画也瞪着CC。
  眼见着两人就要吵起来,我和半支烟急忙好言相劝。可是劝着劝着,突然谁也不说话了。生活中常常会发生这样的情景,几个人热火朝天地聊着天,聊着聊着,总有那么一瞬间嘎然而止,仿佛大家突然都变得无话可说了。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个帖子,说遇到这种情况,就说明房间里进入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微微打了个寒战悄悄地问CC“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CC看了一眼油画油画扭过头闷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汽车在颠簸的山路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 4.
  刚刚到达彩旗村,本来就郁郁寡欢的天气终于下起了雨,是那种不大不小但很可能下起来没完没了的雨。
  不过这并没有降低大家穿越的兴趣,早在来神农架之前,大家就预料到了山里的小气候,因此,大家都对背包里的装备做了防雨措施,冲锋衣裤也足以抵挡这种雨水。
  半支烟甚至说:“这雨下得好,否则防水装备就白带了!”
  于是关于雨的话题就此展开,水龟也渐渐被大家抛之脑后。
  山路泥泞难走,幸好我们都穿着户外穿越专用的运动鞋,因此并不吃力。雨中的神农架别有韵味,脆生生的绿,显得干净利落。
  走了一个多小时窄小山路,道路渐渐宽阔起来。油画说,这是往山上运货的路,顺着这条大路一直走,过了中午就可以到“阿弥陀佛”,如果雨还不停,就暂时在“阿弥陀佛”扎营,次日再进军老君山顶。
  “不会又有山洪吧”CC看着两侧山上流下来的褐黄色雨水担忧地说。
  “又?”我怯怯地后退一步,“你们之前,都来过这里?”
  油画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刚要说话,只见山上下来一队人。
  这队人看起来是和我们同样性质的组队年龄不一。他们每个人都湿透了脸色苍白面无表情背着装备略略低着头蹒跚着下山。他们就如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残兵败将一般互相搀扶着嘴唇发紫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似乎每走一步都忍受着巨大的煎熬。虽然如此他们还是努力唱着变调的歌来鼓励自己继续前行“1、2、3、4、5、6、7我的朋友在哪里……”
  这个时候油画转头大声说道“报数1
  “2
  “3
  “4”半支烟说。
  “……5……67我的朋友在哪里……”那队人有气无力的歌声正好接在了半支烟后面。
  我转过身,愣愣地望着他们蹒跚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转角,心情充满了不安。我一直对转角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总觉得这世界上的每一个转角后面,都隐藏着什么阴谋,或者潜伏着命运的转变。每天,我们都看着不同的人消失在转角。
  那些消失的人里,很可能就有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人。
### 5.
  雨越下越大,山上又有一队年轻人狼狈地迎面而下。
  CC终于忍不住拉住其中一个“你们怎么都下来了
  那个人看着我们,颤抖着:“你们也不要上去了,山顶下了冰雹,还有大雪,随时可能爆发山洪,很危险。”
  CC一听马上打起精神“那更要上了
  油画没吭声,看了看我:“还是下山吧……小妖是新人……”
  半支烟吼道:“怕什么?我们又不是来休闲腐败的,就是自虐来了。况且,你看看那些下山的人什么装备?我们什么装备?能比吗?我们的装备,绝对经得起考验。”
  大家说完都不约而同地望着我,我不安地低下头,咬着牙说:“上!”
  油画叹口气,眼睛里弥漫着湿湿的水汽,嘟囔了一句:“这就是命运吧……”
  雨越下越大,山上偶尔有小石头夹杂在雨水中滚落下来。我垂头丧气地走在队伍的最后,感觉背上的装备越来越沉重,好像整座山都压了下来,衣服的外面淋了雨,里面又出了汗,呼吸越来越急促。
  突然,脚下踩了一颗滑溜溜的石头,我尖叫一声,栽在地上,登山杖甩出去,差点刺到前面的半支烟。
  “你连登山杖都不会用吗?”半支烟大吼道:“登山杖的环套,要反交叉套在手腕上你不知道吗?”
  CC快步走过来扶起我责怪道“你吼什么啊
  我擦擦脸上的泥水,看看了脚下,脸色顿然煞白:绊倒我的,竟然是一只水龟!
  油画摸摸自己的背包,发现外挂在登山包上网兜空了,急忙跑过来,捡起那只乌龟,重新固定在背包外面。
  “你也是!”半支烟又指着油画骂道:“都是老驴了,连背包的外挂也打不牢吗?况且,你怎么还不扔了它?它已经死了!你懂吗?水龟死了!”
  油画低下头:“你是让我……扔掉水鬼吗?!”
  油画这话一落,空气又凝固了。
### 6.
  天色越来越暗,雨也越下越大,整座山里,除了我们四个,似乎再无活物,我咬着牙捂着小腿,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小妖,你还行不行?”油画从前面拉了我一把:“坚持一下,前面就有一个可以做营地的地方。”
  我抬起头,头灯照在他脸上:“你怎么知道前面有个地方可以做营地?你来过?!”
  油画握着我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答非所问“别拿头灯照队友的脸报数1
  “2
  “3
  “4
  “5
  这一声“5”清晰无比每个人都相信这绝对不是幻觉大家慌乱地四下看着头灯们凌乱地扫过周围的枝枝蔓蔓。
  半支烟颤抖着说:“这次真的不是我……”
  “肯定也不会是油画……”CC呜咽着。
  “是水鬼……”油画的声音低沉和苍凉,“是水鬼……我知道,水鬼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从我们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忘了?水鬼说,他会一直在山上等我们……”
  “水鬼……水鬼是谁?!”我蹲在地上,捂着小腿。
  “你的腿怎么了?扭了?!”油画蹲下来,把自己的背包甩在地上,撩开我的裤腿——我的小腿上满目疮痍。
  “你傻啦?被咬成这样都不吭声?!”油画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我不想拖累大家……”
  油画咬着牙背起我继续吼道“半支烟你背着我的包带着CC赶紧到前面扎营去扎好帐篷马上把小黄散备好
  “小黄散难道小妖被蚂蟥咬了”CC颤抖着脸在雨夜里异常苍白。
  “小腿上全是伤!”油画怒道。
  “和你那个时候一样,是吧。”半支烟冷冷的。
  “都他妈的别说了!扎营去!”油画吼道。
  我爬在油画背上,嘴凑到他耳边:“我怎么觉得,你们每个人,都怪怪的?”
  油画语气里有了一丝温柔:“别胡思乱想。”
  “你们都来过这里对么?”我继续问, “为什么会同意让我跟你们一起来?”
  “只是习惯了四个人一起行动而已。”油画不耐烦了。
  “那我代替的那第四个人呢?为什么没和你们一起来?”我继续问,油画却不说话。
  “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成了第五个?”我气若游丝。
  油画依旧不吭声他把我放在空地上开始帮半支烟和CC一起扎帐篷雨中搭帐篷有一定难度但是他们三个配合默契扎得很快。
  整个晚上,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每个人的心头似乎都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 7.
  早晨,雨停了,换成了雪,雪花,还有雪粒,打在帐篷上,金珠玉珠落玉盘。
  我吃力的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上裹了两层睡袋,外面隐约有气罐火苗的“呲呲”声,继而是热水浇在饭盒里的声音。
  半支烟压着声音:“你疯了?!把自己的睡袋给她?!你不活了?!”
  CC的声音颤抖着“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获得救赎
  油画的声音夹杂着勺子搅动饭盒的声音,他语气淡淡的:“我们这次找个没经验的一起来,不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他那种地步么?我买这只水龟,就是把它想象成他,想象他依旧和我们在一起。难道你们不觉得,他的灵魂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么?”
  “你别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半支烟说道。
  “怎么会不着边际?”油画轻笑着:“上山的时候下雨了,领队要求下山,可是大家个个跟二百五似的执意上山。新驴被蚂蟥咬了,发烧了,第二天,所有人都发现原来大家在夜里迷路了。这一切,不是和去年一模一样么?这一切,难道和水鬼没有关系么?”
  其余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沉默了半晌,半支烟叹口气:“接下来怎么办?”
  “去年是怎么办的,今年我们就怎么办!”油画坚定地说。
  “你疯了”CC尖叫。
  “我们都疯了……要是没疯……我们就不会再次来到神农架!而且,是带着一个新驴上山!”油画说完,端着热汤拉开帐篷的拉链,扶着我坐起来:“小妖,喝了热汤,咱们就上路。”
  “去哪?”我吃力地张了张嘴。
  “找下山的路。”油画毫不隐瞒,“我们迷路了,这个营地,不是我们去年来过的地方。”
### 8.
  按照道理说,一天的路程,我们晚上扎营的地方肯定不是深山,仅仅只是在神农架的边儿上,可是,已经走了两天了,我们依然没走出这山。
  这座山,似乎与世隔绝,成了我们唯一的世界。
  又到了晚上,第三天的晚上。四个人筋疲力尽地坐在空地上,谁也没有了清理地面扎营的力气。
  “东西都吃完了。”半支烟说。
  “水倒是可以找到不过过滤器在路上弄丢了。”CC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油画看了看我:“你觉得好些了么?”
  我摇摇头,觉得自己的脑汁也跟着晃动,疼。
  油画蹭过来,抱住我,摸了摸我的额头,对着半支烟说道:“你里面的保暖速干服暖干了么?”
  半支烟点点头,开始脱衣服。这几天,他们几个一直用自己的体温帮我暖干潮湿的衣服,早已体力不支。
  “报数。1……”油画突然说。
  “2……”半支烟边脱衣服边打寒战。
  “3……”
  “4……”
  我说完了“4”大家说也不说话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油画淡淡地说“你不说5了么”他边说边举起一个黑色的盒子“是不是因为这个录音笔没电了
  我闭上眼睛:“你们都知道了……”
  “你发烧的第一天晚上CC帮你换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油画说。
  “那你们为什么不扔下我,我是累赘,扔了我,大家才能活下去。”我鼻头酸酸的。
  “我们不会扔下你。”CC说。
  “因为去年,水鬼没有扔下任何一个人。”半支烟补充道。
  “但是你们却抛弃了他……”我冷笑。
  “你认识水鬼?”油画反问。
  “他是我唯一的哥哥……”我泪流满面,哥哥那一页页驴行日记历历在目,那些日记的最后一页,是告诉我这个唯一的亲人,不要追究责任,不要追究任何一个人的责任。
  可是,我做不到,我怎么能不追究?那三个和哥哥同行的人,是靠着他才活下来的,不是吗?
  “水鬼……他是自愿的……”CC哭道。
  “是,我知道他是自愿的……可是你们……就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装备一件一件分给你们?你!”我指着油画:“你就眼睁睁地吃了他的储备食物,裹了他的睡袋,还让他一步一步背着你走,去年,那个被蚂蟥咬了的人,那个拖后退的就是你!不是吗?”
  我含着泪,边哭边说:“可是最后,当他再也走不动的时候,你们却扔下了他这个累赘……你们扔了他……”
  “不是不是”CC哭道“他说他在山上等我们他说走不动了……他在山上等我们……”
  油画抹抹眼泪:“不……水鬼他……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他不想拖累我们……”他疲惫地说:“其实……我也走不动了……你们先下山……我一个人……在山上等你们……”
  油画说完,脑袋歪在一边,微笑着,睡着了。
  “哼!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感动我吗?”我冷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半支烟猛地冲过来,揪起我的衣领,颤抖着指着油画:“你能活到现在,靠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你以为你穿了两层保暖是谁的?你以为你睡的两层睡袋是谁的?你知道油画已经两天滴米未进了么?!当初,我们三个和现在的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着自己身上的里三层外三层,又看着满脸疲惫衣着单薄的油画,只觉得天一下子黑了下来,四周的山和树,迅速地向我挤过来,挤得我透不过气,挤得我无法呼吸……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CC的怀里身上裹着半支烟的冲锋衣脑子里“突突突”直响仿若坐在拖拉机上。
  事实上,我们就是坐在拖拉机上,半支烟说,我们遇到了一个老乡,得救了。
  “油画呢?”我吃力地搜索着不大的车兜——油画不在。
  油画不在!!!
  “油画他……”半支烟紧紧皱着眉头,突然一笑,指了指后面。
  我挣扎着转过身,看到油画正坐在拖拉机车头的侧座,扬着手里的龟壳冲我微笑。
  他微笑着“报数1
  “2
  “3
  “4
  “5”我们齐声说齐声替哥哥说。
### 9.
  哥哥日记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是:
  “不要追究,因为这是领队的责任。”
  【完】

View File

@ -0,0 +1,3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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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迷失
date: 2016-05-16 21:50:11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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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尤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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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趁着雨稍微小了些我们5个人打仗似的收了帐篷然后把装备拿到老乡屋里开始打包。
  徐大娘已经熬好了黄灿灿的玉米粥,边给我们盛饭边嘟囔着:“你说你们几个娃儿,真能凑合,城里人真可怜……”
  从昨天晚上,徐大娘就一直唠叨个不停,因为我们死活不肯住她家的屋子。
  这次登山穿越的目标,是黑柱山,隶属太行山系。山不高,也不险,植被丰富,带着质朴的美丽。这种山对于我们这些老驴来说,简直太没有挑战力了。所以,每个人都是抱着休闲的心态以“腐败”为目的来的。
  也因为如此,每个人都只带了基础装备,空出背包里的地方来装腐败用品,比如酒、羊肉和吊床等等。
  雨是意料之中的意外,山里的天气本来就变化多端。不过不怕,冲锋衣裤本身具有良好的防雨功能,何况我们都随身带了一次性雨衣。
  山脚原本有个小村子,据徐大娘说,多数人都搬到山外,归了什么什么镇,现在只有徐大娘一户人家,徐大娘家里只有徐大娘一个人。
  其实原本徐大娘的儿子也和他生活在一起,只是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徐大娘拿着那唯一的一张黑白照片,献宝似的。
  照片里的男孩大概只有5、6岁穿得很厚人很丑。
  我拿着相机给那照片来了个特写,这么丑的孩子,回头发到网上,准能吸引很多眼球。
  徐大娘不好意思地说:“你拍他干啥?”
  “因为很可爱啊!”明显是假话,她却相信了。每个母亲,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都会觉得高兴。
  于是她乐颠颠儿地给我们收拾好了厢房,没想到我们谁也不肯住。
  其实,住帐篷更舒服,徐大娘不理解。
  我喝了一口粥,望着屋外。
  冬阳正靠在树下调整登山杖,那是一种类似槐树却不是槐树的树,徐大娘叫它鬼树。据说午夜站在树下,可以听到鬼说话。
  冬阳是一头经验丰富的“老驴”,也是我们的领队。
  他抬起头:“美娲!你过来,有个秘密告诉你!”
  雨已经停了,美娲屁颠屁颠地小跑过去,凑过脑袋。
  冬阳突然坏笑一下,猛地踢了一下树干撒腿就跑。树上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于是美娲就笑骂着追打冬阳。
  听说冬阳正在追求美娲,谁知道呢?玩户外的人谁也不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连名字都是论坛的网名,大家只是单纯凭着脾性凑在一起。
  我看到美娲明明从树下跑开了,可是树下还站着一个人影,那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我的手一抖,碗掉在地上,没有碎,粥洒了一地,冒着热气。
  “这是咋啦?”徐大娘颤悠悠跑过来,拿了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我的鞋。
  哲人瞟了我一眼,笑,“小妖吃醋了?”
  “吃个鬼啊吃!”我笑骂着蹲下来帮着一起收拾。
  高梁说:“赶紧收拾,准备出发了。”
  高梁是个健壮的中年男人,为人小心谨慎,出门从来不吃别人的东西,只吃自己的。因此他的粥,没有动。
### 2.
  临行前,徐大娘给我们每个人煮了两个鸡蛋。于是又难免一番推三阻四地客套。
  鸡蛋不能要,那对徐大娘来说是奢侈品。
  最后,徐大娘抱着鸡蛋,望着我们的背影,嘟囔着:“你们小心啊,山里容易迷路!还有啊,晚上别在鬼树下面睡啊……唉……城里娃也真能凑合,一人套个大塑料袋儿就上山了……”
  笑,那一次性雨衣,确实是个大塑料袋儿。
  山路泥泞,却并不滑。户外运动,鞋很重要,每个人的登山鞋都价值不菲。
  山上鬼树四处可见。
  哲人开玩笑:“小妖,今儿晚上咱们就在鬼树下扎营,到时候让鬼给你讲个故事,一准是故事的好题材。”
  我笑笑,突然想起山脚鬼树下的影子“不会真的有鬼吧?”
  走在最前面的高梁转过身,居高临下地说:“见鬼杀鬼,遇神杀神!”于是哲人就哈哈大笑。
  冬阳和美娲走在最后,也不知他们在聊什么,只能听见美娲一阵阵咯咯的笑声,这笑声在山里听起来格外清脆,铃铛似的。
  这座山并不高不到3个小时我们已经到了山顶。
  高梁蹲在地上研究一堆粪便。
  白色的,夹杂着毛。
  “应该是狼。”高梁说。
  “呀!遇到狼就麻烦了!”
  “山民打狼,因此山里的狼咱们估计见不着。你怕它吃你,它还怕你吃它呢!”
  “聊什么呢?”美娲说话的声音也跟铃铛似的,她和冬阳爬上来,两个人的脸上都荡着甜蜜的笑。
  冬阳用手捻了捻粪便,喊了一嗓子:“上山打狼喽——”
  于是大家都笑。无疑,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好。
  我们在山顶简单吃了点东西,开始研究地图。
  所谓地图,是一张很破的牛皮纸,图是手绘的。据冬阳说,这张图夹在一本破书里,那本破书,是从废品收购站淘的。
  冬阳指了指图上的一个三角标记,又举着登山杖指了指远处那座最高的山头,那个山头上有一个黑黑的光秃秃的石柱,像个将军一般。“那就是黑柱山。争取今天晚上在前面的山扎营,明天下午就可以达到黑柱山。”
  望山累死马。
  我用树枝刮刮脚上的泥,“出发吧!”
### 3.
  在山脊上行走,别有风趣。
  山上除了鬼树外,还有很多茶树,开着黄灿灿花,就像刚刚出浴的丫头片子似的,带着羞涩,滴着水,怯生生的。
  哲人边走边拍照,边拍照边给这些照片取名字,比如“泪玫瑰”,就是还未张开的挂着水珠的嫩叶。再比如“血头巾”,就是爬在地上的发红的草根;又比如“孝服怨女”,自然就是白色的山桃花了。
  “哲人,你就不能取点吉利点的名字?”我摸摸脖子上挂着的佛头,我写恐怖故事,我信这些。
  哲人突然严肃地看着我,又看看周围,周围山雾缭绕:“小妖,你有没有觉得美娲怪怪的?”
  我一愣,望望前面。
  美娲和冬阳这次走到了前面,依旧和我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美娲还是不时地笑着,笑声还是那么清脆,不过这次听来,却脆得生冷。
  那种脆,就好像人的生命似的,轻轻一碰,就碎了。
  “有什么奇怪的?”一阵山风,有些冷,我哆嗦了一下。
  “她以前不这么爱笑的……”哲人皱着眉头。我以前和美娲结队出去过两次,她为人平和,风趣幽默,常常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而她自己还能保持一本正经。冬阳就是这样被她迷住的。她确实不太爱笑,尤其是这种大声的笑。
  “切!”我拍拍哲人的肩膀,“恋爱中的女人,总会有些变化的!”我故作轻松地笑笑,拨开一丛带刺的树枝。
  冬阳在前面点了烟等我们,美娲则拿着望远镜四处观望。他们背后,有个岔口。我记得,地图上并没有这个岔口的标记。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那地图本身就很粗糙。
  “走这条路吧,应该近些。”美娲放下望远镜,指着相对宽一些的小路,“我用望远镜看过了,这条路可以通往对面的山,山腰还有一个洞,我们晚上可以在洞里扎营,篝火腐败很方便。而且这条路看起来还好走一些。”
  我也拿出望远镜看了看,确实像美娲说的那样,但是我却不想同意她。大概是因为哲人的话,我现在已经无法信任美娲了,总觉得她有什么阴谋似的。
  我和哲人对视了一眼,“还是走小路吧,山洞里没准儿有野兽呢!”
  哲人立刻同意了我的建议。
  于是我们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望着高梁。很显然大家都觉得冬阳一定会同意美娲的意见5个人组队第5个人的意见很重要。
  高梁深深吸了一口气:“都听领队的吧。”
  我不悦,冬阳是领队,冬阳肯定说走美娲的路线。
  没想到,冬阳却说:“我同意小妖的意见。”
### 4.
  到了傍晚才知道,原来两条路都通往一个地方,那就是我们下午用望远镜看到的山洞。过了山洞,前面就没有路了,翻山需要我们自己攀爬。
  山洞并不深,一览无余,刚好够扎五顶帐篷。
  洞里当然并没有野兽,甚至连野兽的毛都没有一根。
  美娲边支帐篷边嘟囔着:“这种山哪有什么野兽啊,又不是原始森林无人区,以前山民差不多早打光了呢,就算有那么一两只,也怕人得很,用灯照照就吓跑了。还不如听我的建议,走那条宽些的路呢,那条路还近呢……冬阳干嘛听小妖的……”
  “小妖,今天晚上你就能听到鬼讲鬼故事了,哈哈……”高梁指着山洞顶上探出来的两棵鬼树,故意岔开美娲的话题。
  那两棵鬼树我早就看到了,歪歪扭扭的长在洞口的上部,有一部分枝叶鬼鬼祟祟地探到洞口,怎么看,怎么别扭。
  冬阳的帐篷支得最快。等其他人都安顿好了的时候,他已经从外面掏了些相对干燥的树枝,拿出喷枪喷了喷,点燃了篝火。
  篝火照明兼烤肉,气炉煮饭,很快,山洞里就飘出了诱人的香味儿。
  下午小小的不愉快马上就过去了,大家边吃边乐融融地海聊,天南地北的,每一个驴友的故事都很多。
  突然高梁跳起来摸着后颈看着洞顶他坐在最外面背后1米处就是洞口。
  洞口上面的鬼树树枝剧烈晃动着,水滴零零散散落下来。
  “野兔吧!”冬阳继续啃肉。
  “野兔也学会你那一招恶作剧!”美娲嗔笑,还偷偷瞪了我一眼,大家也跟着笑。高梁向里面靠了高,继续吃他的方便面。他没有吃肉,他不吃别人带的东西。
  饭后大家坐在一起玩杀人游戏,由于人少,况且走了一天雨路都有点累,玩起来也有点索然无味,因此只玩了两局,大家就各自睡了。
  洞外还在下雨我看看表快11点了不知道午夜是不是真的有鬼从鬼树上飘下来呢我在睡袋里翻了个身睡不踏实。
  临近12点的时候鬼没有来美娲来了。
  美娲在外面小声拍了拍我的帐篷,问:“小妖,咱们一起睡吧?”
  也不等我回答,她就抱着睡袋钻进来,“我怕……”她说。
  “怕什么?你不是说没有野兽么?就算有也没关系,外面的篝火应该能坚持到天亮,野兽都怕火!”
  “我不是怕野兽。”美娲侧过身,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我怕哲人……”
  “哲人怎么了?”
  “哲人怪怪的……”美娲小声说,“今天老说不吉利的话,看着我的眼神也怪怪的。刚才还特意跑到我帐篷边儿上,让我小心点儿……”
  “小心什么?”我问。
  “说小心你会杀了我,因为你和冬阳才是一对儿……”她没心没肺地说。
  我不说话了。
  我和冬阳确实曾经睡在一个帐篷里,不过是有次爬雪山的时候互相取暖罢了。虽然之后冬阳一直叫嚷着要对我的清白负责,还说要娶了我之类的话,但大家都知道是玩笑。
  “我觉得……冬阳喜欢的是你……你看他今天就听你的不听我的……”美娲叹口气。
  “别瞎想了……”我翻了身,背对着她,不再说话。
### 5.
  没想到,那是美娲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美娲不见了。
  起先,我们只是以为她起得早,到周围溜达去了。可是等大家都收好了帐篷,还不见她回来,冬阳首先就急了。
  我们把装备收拾好,放在山洞里,只带了随身的必备物品,拿了对讲机,分成两队,开始在周围寻找。
  我和哲人一组高梁和冬阳一组每三分钟用对讲联络一次。冬阳规定只能顺着山路找30分钟后无论有没有线索都必须回到山洞集合。
  雨越下越大,偶尔还会有小石头顺着雨水滚下来。
  “不会山洪吧?”我边走边擦擦脸。
  哲人看看天,回过头,“不会。”说完定定地望着我。
  “美娲昨天晚上和你睡在一起。”他一动不动,眼睛里充满了不确定。
  “是,她说她害怕你,你睡觉前让她小心点儿……”我语气里也带着刺。
  “你是不是也喜欢冬阳?”他说。
  我刚要否认,对讲机响了,冬阳的声音不容置疑:“马上返回山洞!”
  我们回去的时候,冬阳和高梁已经坐在洞里了,两个人都脸色苍白。
  他们发现了三个可怕的事实。
  第一就是:美娲死了。
  冬阳指了指地上的残肢,那是美娲的胳膊,手腕上带着她最喜欢的手链儿。
  第二个事实显而易见,在我们出去的十几分钟里,我们的装备全部不见了。
  第三个事实更加可怕:我们迷路了。
  “这不可能!”我坚定地说:“我每走一段都拿指北针侧一下方向的!”我记得很清楚,由于那条小路七转八弯的,我就是担心迷路,才不停地看方向。
  “你看!”冬阳指着对面的山头,说:“那个才是黑柱山。”顺着冬阳手指的方向,山头上的黑色石柱冷笑着,昨天晚上抵达山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对面。“可是按照正常的逻辑,”冬阳接着说,“我们这座山后面的山才是黑柱山,我们在山洞里不可能看到的。也就是说,我们走了一下午,距离黑柱山越来越远了……”
  “妈的!”高梁坐在一块石头上,“去神农架无人区都没碰到这么倒霉的事儿!”
  每个人都不说话了。
  哲人瞪着我:“昨天晚上,你不记得美娲什么时候出去的吗?”于是所有人都看着我。
  “你们都看我干嘛”我站起来“昨天半夜美娲是出去了一趟她说要去厕所但是不到3分钟就回来了
  我记得很清楚。
  昨天晚上美娲出去的时候,摇了摇我,说让我和她一起去厕所,她怕鬼。
  我嘟囔了一句:“哪有鬼啊……鬼故事都是我们这种人编的……”然后就没再理她,于是她自己就出去了。
  她出去后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后半夜还一直小声打呼噜呢。至于她早晨什么时候出去的,我真的不记得了。
  “你呢?哲人?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对美娲说那些话?”
  哲人淡淡地说:“内心充满嫉妒的女人是会杀人的,谁都知道,你也喜欢冬阳。”
  “都别他妈的吵了!”高梁把烟头按在地上,又用脚踩了踩,“这山里肯定还有别人!野兽不会拿走我们的装备的!”
### 6.
  我们把自己随身小包里的东西列了一下,实在是少得可怜。大家都觉得这深山里没人,只是出去一小会儿,应该不会丢东西,所以随身的东西都不多。
  我这里只有两包巧克力、一个水袋、头灯、还有指北针和一把袖珍的瑞士军刀。
  高梁剩下的东西最多气炉、喷枪、军刀、2个烧饼、一盒烟、一袋水还有一些急救的药品以及零零碎碎的他一向是谨慎的。
  四个人的东西,应该可以坚持到天黑,只要我们能在天黑前赶回山脚徐大娘家里。
  从逻辑上讲,我们距离山脚并不远,只要马不停蹄,天黑前赶回去问题不大。
  “出发吧,赶紧到山下请求救援。美娲可能还没死……”他眼神黯然,“或许只是被割断了胳膊。”
  谁都知道他在撒谎,地上的断肢,那分明是野兽的咬痕。
  我抬头,望着洞外,洞外是一层又一层的山。我不知道这山到底有多少层,只是突然觉得孤寂,我们是来探山的,是不是山也在探索我们?
  这个句式很俗气,因为有一句很有名的话是这样的:
  你在探索深渊,深渊也在探索你。
  “你们看!”哲人指着洞口的地面,地面上有一滩血,混了雨水的血。血是从鬼树枝上滴下来的。
  “你们等着,我上去看看,说不定是美娲的血……她可能……还活着……”冬阳说着就出了山洞,从左侧攀上去。
  “高梁你跟上吧!”哲人说,“万一有危险还可以照应。”
  “那我也去!”我跳起来,我不想和哲人单独在一起,再也不想了。
  “你们都不用上来了……”冬阳拽了拽鬼树的树枝,从上面滚下来一个泥泞的球,那是美娲的头。
  “埋了美娲的肢体,赶紧下山!”冬阳命令。
  这山上有什么?谁也不知道。可能是野兽?或者流窜藏匿到这里的杀人犯?或者野人?
  记得出发的时候,美娲还兴奋地说:“这个黑柱山不错啊,好像还没有户外俱乐部的人去过呢!这可是处女地哦!咱们先去探探路,回头带大队人马去腐败!”
  处女往往是危险的,一旦沾上,可能会一辈子都甩不掉。就像美娲,这一辈子就结束在了这块儿处女地。
  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雨天,更何况,现在山上还起了一层雾。
  一路上大家谁也没有说话,山路两侧的鬼树映衬着山茶花,在雨里摇曳多姿。
  如果没有美娲的事,用“摇曳多姿”是最恰当不过的词了。
  美娲的死,在我们心里留下一块乌云。无疑,这次探山,是大意的,从思想上,到装备上。
  大家都是有着丰富的户外运动经验的人,其中不少人还去过环境恶劣的无人区。这就好像做数学试卷,难题都答对了,偏偏简单的题目忘记了一个小数点儿。又好像打仗,最难对付的敌人都打败了,最后死在一个小喽喽手里。
  这就叫阴沟里翻船。
### 7.
  下午2点我们绕来绕去又回到了那个山洞。
  冬阳把我的指北针摔在地上,“什么破玩意儿?”
  哲人说:“可能这山里的磁场不同,我们还是靠常识判断吧。对面是黑柱山,黑柱山和我们攀登的第一个山头隔了一座山,所以,我们或许应该向后走。”他指了指山的背面。
  高梁说,“山的后面?我们明明没有走那条路。”
  “这种情况下,只能走走试试了,趁着天未黑。”哲人说。
  冬阳说:“走走看!奶奶的!”
  于是我们就照着相反的方向走。
  到了下午5点雨渐渐小了周围的山顶上雾气腾腾这景色无疑是美的只是看景的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欣赏的兴致。
  因为,我们又走回了那个山洞,洞顶上的鬼树,冷冷地摇摆,似乎在欢迎我们回来。
  “不是遇到鬼打墙了吧?”高梁又点了一支烟,并扔给我们每人一支。
  “难不成这鬼树上真的有鬼?”哲人脸色苍白,打火机半天打不着。
  “鬼都是像小妖这些写手编的!是吧小妖?”冬阳吐出一口烟,咳嗽了一声。
  我抽了一口烟,吐出来,“很可能是鬼打墙……”于是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
  “这山咱们本来不熟植被复杂地形虽然简单但是在雨天能见度很低。鬼打墙其实就是迷路。平时我们走路两条腿是听大脑调遣的大脑根据眼睛得到的信息自动对方向进行校正所以人想往哪里走就往那里走。但是如果眼睛得不到外界的信息大脑就无法有效地控制行走的方向。因为人的两条腿跨出的步子长短有微小的差别由此形成步差而两只脚之间又有10多厘米的距离步差就导致了行走方向的偏转任由这样走下去两只脚行走的线路就是两个同心圆弧人就会转圈子。”
  “只要没有鬼就行!”冬阳吐了口唾沫,“今天就在洞里休息,明天沿路做记号,按照树冠的茂密程度辨别方向!”
  我指了洞口顶上的鬼树:“徐大娘说,让我们不要在鬼树下休息……”
  高梁没吭声,站起来,顺着侧面爬上过去,拿出军刀,三下两下把那鬼树的枝叶砍了个七零八碎。
  因为担心明天还是走不出这山,我们四个人只分了一个烧饼,一人吃了一小块巧克力。
  刚刚入夜,山里开始就彻骨地冷。冲锋衣上潮乎乎的,我们围着篝火,谁也不敢睡。大家都担心昨夜的凶手会再次光顾我们。
  “你说,会不会有野人?”哲人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我摇摇头,又向火堆靠了靠,冷。
  快到午夜的时候,大家都有点顶不住了,冬阳建议三个男人轮流值夜。
  梦里,美娲拿着一把军刀,站在洞口冷笑。
  我吓得醒过来,只听见哲人和冬阳在外面小声争论着什么。
  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有点暴躁,会有争执也在常理之中。
  但是第二天,冬阳失踪了。
  不远处的悬崖边上,有深深地向下滑落的泥痕。
### 8.
  “或许,这山上根本没有野人,也没有野兽。”我看着哲人,“只有凶手。”
  哲人有些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你前天晚上警告美娲小心点儿,美娲就死了。昨天你是不是和冬阳吵架了?”我边说边站在了高梁的旁边。
  “没有!”哲人大叫着,“我们没有吵架,只是小小地争论了一下!”
  “争论什么了?为什么争论?”
  哲人不说话了,脸涨得通红。
  “说不出来了么?”我冷笑。
  “你们到底争了什么?”高梁的语气也冷冷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军刀。
  哲人后退了一步,颤抖着:“我们没争论什么……我……我也喜欢冬阳。我不是故意的,我……因为我早早就爱上了他。”
  “可是冬阳却不是同性恋,冬阳喜欢美娲,于是你杀了美娲,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谁也没杀!冬阳是自己掉下去的!”哲人大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昨天向冬阳表白了……我怕我们再也走不出这鬼山……我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哲人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你跟冬阳表白后,冬阳也怀疑你杀了美娲,所以你就杀了冬阳?是不是?”高梁已经拿出了军刀。
  “不是!不是!是冬阳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哲人猛地站起来,看了一眼高梁手里的军刀,大叫着跑出山洞。高梁收起军刀一把扯住他,“冷静!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他把哲人按在地上,从他身上搜出小型军刀和其他一些零散的硬挂件,又把他的背包扯下来,“到了山下,跟警察说去。警察说你清白,你就清白。但是这段时间,你一步也不能离开我们。”
  雨停了,雾气却更浓,山里的能见度很低。
  我们按照前天上山的路,走几步,做一个标记。
  我在前面,哲人在中间,高梁垫后。
  哲人一路上唠唠叨叨,一会儿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一会儿又说这山邪门。
  “你说邪门吗?怎么山脚只有徐大娘一户人家?其他的山民为什么搬走了?徐大娘为什么没有搬走?”
  我突然停了下来。
  并不是因为哲人的话,而是看到前面隐约站着一个人。
  雾里,他的影子若隐若现,他原本是向前走的,此刻,似乎也停了下来。
  双方对峙着。
  “怎么了?”高梁在后面问。
  “前面有人……”我颤声说。原本在这深山看到人应该兴奋的,因为那说不定就是可以带着我们出山的人,可是此刻,我却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直觉。
  “说不定是山民!或者徐大娘!或者是冬阳!”哲人大喊着就要冲上去,被高梁拉住。
  “打开头灯!”高梁说。
  我都忘记还有头灯了,我颤抖着按了头灯的按钮。
  光束直直地射过去,那人影一晃,不见了。
  我跌坐在地上。
  那不是人影,就算不是鬼,也不是人。人的速度没有那么快。几乎是一瞬间,他就不见了,我只看到一团乱蓬蓬的头发。
### 9.
  高梁大步走到刚才人影站着的地方,蹲下来,倒吸一口凉气。
  地上的脚印不是鞋印,而是趾印。那形状很像两栖动物的脚蹼。“看来,确实有野人,或者怪兽……我们快点走。”他边说边拔出军刀握在手里,我也紧紧攥着袖珍军刀,跟在后面。
  “高梁!这路对吗?”我忐忑地问。
  “对!”高梁弯腰捡起一截烟头。那是前天上山的时候埋在土里的,这是一些老驴的习惯,“我们确实是从这条路上来的。”
  我的心稍微宽了些,紧紧跟在高梁后面。
  这个时候,高梁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哲人呢?”
  哲人不见了,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身后只有无尽的迷雾。
  “哲人——”我大喊。
  “别出声……”高梁冷着脸,屏住呼吸,周围有急促的脚步声。
  高梁猛地冲到侧面,一刀砍下去,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跑过去,看到哲人倒在地上,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刀痕。他冲我招招头,“小妖……你过来……”
  我颤抖着蹲下去,哲人在我耳边小声说:“小心……”
  我站起来,颤抖着看着高梁。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高梁站在哲人尸体的旁边,手里还是握着军刀,他的脸依旧冷冷的。
  我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
  因为我现在就是站在高梁刚才的位置,而在这个位置,我能清晰地看到高梁的脸。所以,高梁也一定看清了哲人的脸。
  难道这一切,都是高梁干的?如果是,又是为了什么?
  高梁长长地叹口气,收起军刀。折了一些草盖住哲人的尸体,就又站在原地不动了,依旧冷冷地看着我。
  “你一定以为我是故意的。”他说。
  “我……下了山……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我小心地把袖珍军刀藏在屁兜里。
  “如果我说,刚才哲人拿着刀,是冲向你的,你信吗?”他面无表情。
  “我……我信!我信!我知道哲人想杀我,因为冬阳喜欢我,他嫉妒!”我又后退了一步。
  “如果我说,哲人不是我杀的,我的刀砍的是一个野人,而野人的刀砍的才是哲人,你信吗?”
  我看着他血淋淋的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不,你不信。”他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肩膀,生疼生疼的,“你一定觉得,我是故意杀哲人的,因为这个距离我可以看清哲人。你还觉得,冬阳死了,就算哲人嫉妒,他也不会杀你。你更不相信野人砍死哲人的说法,因为野人不可能有那么锋利的刀。”
  我脸色苍白,“我信,我信。也许野人抢了我们的刀,我们的装备就是它拿走的……”
  高梁看了我一会儿,似乎有点相信我了。他脱下我的背包,又从我的屁兜里掏出军刀,这样我就只能跟着他了。
  继而,他悠然点了一根烟,“下了山再说”说完拉着我就大步向前走去。
  我的手被握得生疼。
  “放手你!”我大叫。
  “怎么了?”他停下来。我一接触到他冷冷的目光,立刻就软了下来。
  “没、没事……手疼……”
### 10.
  高梁松开我的手,脸上的肌肉抖动着,似乎很激动。
  “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
  “我相信你,我相信!”我低着头。
  “你看着我的眼睛!”他突然大吼,吓得我一个趔趄差点栽下去。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不,你不相信我……到了山下,你一定会告发我,说哲人是我杀的,甚至你还会说所有人都是杀我的!”
  “我不会那么说!”我顶多只会说他杀了哲人罢了。
  “不!你一定会说!”他摇着头,“还记得那个中国驴友第一案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十几个人去登山,结果发生山洪。一个女孩由于经验不足自救失败而死。女孩的母亲把其他的驴友告上法庭,要求其他人负责任。其实驴友出行多数是非盈利性质的,大家都是自发组织。而山洪又属于不可抗力灾难。但是一审法官认为其他驴友皆有互救责任,让他们一共赔偿了几十万。
  我明白了。
  高梁认为,我下山后一口咬定人都是他杀的,我就可以完全摆脱责任了。
  “我不会诬陷你!”我说。
  “你会!”
  “不会!”
  “会!”
  我们像小孩子一样僵持着。
  最后,我无奈地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说人都是你杀的,你也可以说人都是我杀的,我们谁也说不清。既然谁也说不清,我们就谁也不说好了……只要死者家属不告,这一切都是意外!”
  高梁低着头沉思了一会,似乎觉得我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才放下心。
  天渐渐晴了,雾也慢慢散去。
  我们很快找到了那个岔口,只要顺着岔口向回走,就可以下山了。
  我们都稍稍松了一口气,高梁的脸,也没有那么难看了。
  一个小时后,我们已经抵达一起看地图的山头。
  “要不要打电话报警?”我摸出手机,到了这里,手机就有信号了,虽然只有一格。
  “不!”高梁突然夺过我的手机,扔到山下,“我一路上左思右想,如果报警了,警察一定会相信你的话!”
  我早就知道,他谨慎,且多疑。
  “为什么?”我本能地后退一步。
  “因为,这把军刀是我的。而野人砍死哲人的军刀,和这把型号相同……再加上,你是女孩,你的话,别人容易相信。警察更相信我杀了他们,而不是你……”
  “我保证不会说的……”我又后退几步。
  “我不相信……”他拔出军刀。
  “那你怎样才能相信?”我不能再退了,脚后就是山崖。
  “你死了,我才能放心。”他说着挺着军刀冲过来。
  我尖叫着,并非应为高梁,而是高梁身后的野人。
  他站在高梁的身后,举着一把和他一摸一样的军刀。
  “高梁!我现在信你了!”我大叫。
  可是已经晚了,野人的军刀,砍落了高梁的头。
  我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种时候能够晕过去,实在是幸福。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醒来。
### 11.
  可是我醒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布满蜘蛛网的屋顶。
  侧头,就是魔鬼。
  那个魔鬼,就睡在不远处的地上。
  一双硕大的脚蹼,一张坑坑洼洼的脸。
  那张脸,只能勉强算一张人脸,因为他有眼睛,也有鼻子,还有嘴巴。可是,这五官组合到一起,却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人。
  他裂着嘴,牙齿黑黄尖利,打着小声的呼噜。
  记得去年穿越神农架的时候,一个杂志的主编曾经开玩笑:“别被野人抢了去当压寨夫人哦……”
  我还笑嘻嘻地说:“抢了就抢了,回头写一本手记,准大卖!”
  结果,去神农架没遇到野人,倒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山上遇到了。
  低低的咕噜声持续传来,这声音似曾相识。
  是了,那夜,美娲也是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我猛然意识到,那天晚上,美娲出去后,兴许就没再回来。第二次钻入帐篷的,没准儿就是这个野人。
  或许他爱上了我?就像电影《金刚》里那样,如果那样,我是不是可以上演现代版“美女与野兽”?
  写字的人,就是随时随地瞎浪漫,总是异想天开。
  野人似乎发现我已经醒来,腾地坐起来,我尖叫着缩在床角。
  外面传来徐大娘的声音:“黑柱!出来!别吓人家!”
  于是那个叫做黑柱的野人,一溜烟不见了。徐大娘端着粥,还是黄灿灿的玉米粥。
  “吓坏了吧?”徐大娘在床沿坐下,“你别怕,那孩子很善良,就是丑点儿,一生下来就是个怪物。也是因为这个,我才不肯搬到山外面的……”
  “他……他杀了人……”我颤抖着。
  “那是为了救你啊!我都听黑柱说了,唉!你们城里人,就是靠不住……”
  原来,那天我们来了以后,徐大娘赶紧打发黑柱出去了,怕吓着我们。
  当我夸黑柱小时候照片可爱的时候,黑柱其实躲在鬼树上。那是别人第一次夸他,他很高兴,也很喜欢我们,就悄悄跟在了我们后面。
  第一夜,也就是美娲钻进我帐篷里那一夜,她并不是去厕所,而是到自己的帐篷去拿军刀了。不想,却被躲在山洞口顶上的黑柱发现了。他杀了美娲,然后把她的尸体拿去喂狼。之后,他又担心我再被别人杀掉,就偷偷钻到我的帐篷里保护我。他只是觉得,他应该保护那个曾经夸过他的人。
  第二天,他趁着我们出去,偷走了所有的背包。他担心里面还藏着刀,那些刀还会害我。
  第二夜,冬阳和哲人吵架,他也看见了。冬阳确实是被哲人推下去的,因为冬阳说,他喜欢的是我,不是美娲,更不可能是哲人。
  到了第三天,当内心充满不安和嫉妒的哲人准备偷偷杀我的时候,他又及时救了我,用的是美娲的刀。
  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句夸奖,违心的夸奖。
  我的眼睛里含着泪花,呜呜哭起来。
### 12.
  在徐大娘家里休息了两天后。
  我和冬阳离开了那恶梦一般的山。
  没错,是我和冬阳。
  黑柱救了我,也救了冬阳。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走得时候,冬阳把美娲那把军刀送给了他,他爱不释手,笑得像个孩子,丑孩子。
  我开玩笑:“回头一定给黑柱颁发个英勇救人奖!”
  黑柱憨厚地羞红了脸,于是那脸就更丑了。
  回到城里后,自然是风波四起。
  美娲、哲人和高梁的家人联合把我们告上了法庭,我们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冬阳说:“要不……说了?”
  我点点头。
  其实我知道,冬阳说把那把军刀送给黑柱的时候,就没安好心。
  他早就想到了这一步。
  据说,去抓黑柱的时候,徐大娘还乐呵呵的以为城里的警察真的来颁奖,就喜滋滋地把他的英雄事迹讲了一遍。
  据说,抓走黑柱的时候,徐大娘哭倒在门槛上,嘴里哭喊着:“城里人就是靠不住啊……”
  冬阳说,我们不必良心不安,因为黑柱确实是杀人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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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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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杭小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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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邮差》创作谈
  貌似温柔的灵雪只有在催稿的时候才会露出比金版小说还要恐怖的真面目:“废话少说!稿子拿来!”或者是“少给我哭!我铁石心肠,没得商量!”强烈的反差啊……我偷懒耍赖玩无耻,灵雪就狼外婆般循循善诱的“引导”,所以这篇小说从人物设定到情节安排直到最后完稿,都是在她温柔的“监控”下完成的。生米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杭小夕这厢在此谢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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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风雨欲来的天色,大片的叶子朝下掉,经过风,经过青灰色的天际,经过黄灰楼房的尘梦。
  路过当年失火的那栋楼房前,鹿安的脚步漏了一拍。往事像是潜伏在心底的暗流,总出现在人最平静的时候。很久的事情了啊,博源一家也已经搬走了。那个再不愿回忆的夏天,厨房瓦斯泄露引起的火灾把博源困在里面,消防队扑灭火情时已经太晚,那个瘦弱羞涩的少年从此就消失在这个世界。鹿安的初中三年始终因为这次意外事故而显得暗淡。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接受博源离开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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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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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沐容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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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天边灿烂魅丽的晚霞映射在一望无际的浩荡沙漠上,泛着金子一般的光泽。落辉的尽头是一座旖旎的海市蜃楼般的王城,由一条宽敞明亮的河流围绕起来,在广袤无边的沙漠中显得异常的醒目。这座沙漠中王城的名字叫做,和田。<!-- more -->
  天边灿烂魅丽的晚霞映射在一望无际的浩荡沙漠上,泛着金子一般的光泽。落辉的尽头是一座旖旎的海市蜃楼般的王城,由一条宽敞明亮的河流围绕起来,在广袤无边的沙漠中显得异常的醒目。这座沙漠中王城的名字叫做,和田。
  美丽富饶的沙漠城池,富庶的各种矿石,天下闻名的好玉,骁勇善战的沙漠子女,毒恶的日光长年折磨出来的毒花毒虫,上古沙漠之神遗留在人间的蓝色眼泪,以及各种版本的神话故事,让这座城池显得神秘而又诱惑。
  可自从爷爷死后,没有哪一天这座城池安宁过。经常看到父亲脸上阴郁的神色,那些忧愁仿佛沙尘暴来临前的前兆,激起乌天乌地的黑。而母亲一脸哀伤,她的泪水跟和田河一样,经年不息。他们不是一对称职的王和王后,天生懦弱的性格决定了一切。
  爷爷在世时,没有任何一个邻国敢来侵犯我们神圣的土地,敢来抢夺我们的美玉和美酒。那时,我常常以俯仰的姿势仰望着爷爷花白的胡须,他就像天神一样不可一世。我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找一个像爷爷一样神勇的男子,陪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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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鬼脸
date: 2016-05-16 21:53:50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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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做鬼脸是要讲究技巧的。<!-- more -->
  当你对着某个小孩第一次做鬼脸的时候,一定要偷偷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小孩,一种见了鬼脸会笑,一种见了会哭。如果你遇见了看到鬼脸会笑的小孩,那么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光明正大地继续做下去了,这个时候,小孩身边的大人也多半会露出善意的微笑。
  如果你不巧遇见了看到鬼脸会哭的小孩,那么你可要小心了。我敢打赌小孩身边的大人就算不骂你,也会狠狠地用眼睛剜你。而那个哭泣的小孩,则会一直用惶恐不安地眼神注视着你,直到你自己也觉得惶恐不安为止。
  很显然,小黄毛属于后者。
  上火车的时候,小黄毛被她妈妈抱在怀里,我提着行礼跟在后面,出其不意地冲她做了个类似狐狸地鬼脸,那丫头马上跟被雷击似的大哭起来。我若无其事地弯腰整理行礼,小黄毛的妈妈则看看后面,又有些急躁地安慰着她。
  小黄毛看起来不到2岁头发又稀又黄因此我给她取了“小黄毛”这个绰号。
  我想小黄毛如果有丰富的语言能力的话,她此刻一定会说:“我靠!真是冤家路窄!”
  小黄毛和她妈妈正好是我的下铺,我睡中铺。小黄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安置行礼,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爬上中铺,她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安,似乎担心我随时会变成狐狸似的。
  为了不让她失望,趁她妈妈不注意的时候,我又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无辜地盯着窗外发呆。小黄毛又哼哼唧唧地腻到妈妈的怀里,还不时偷偷看我。
  我在心里笑开了花。
  火车摇摇晃晃地开动了,窗外是南方那种梅雨天气,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雨。我的上铺和对面的上铺都没有人,对面中铺是一个中年妇女,一上车就开始睡,而下铺是个看起来挺帅气的小伙子,躺在铺位上不停地发短信。
  我翻了几页书,觉得百无聊赖,于是爬下来坐在小黄毛对面的座位上。小黄毛坐在铺位上,玩着一个脏兮兮的洋娃娃,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便再也没有从我的脸上转移开。仿佛我的脸是一个神奇的变形金刚似的。
  小黄毛的妈妈也染了褐黄色的头发,头发很随意地束在一起,像干草一样,因此我打算叫她大黄毛。
  大黄毛不停地从地上的大黑包里拿出各种东西,比如奶瓶、饼干、水杯、卫生纸林林总总。她的黑包很大,看起来却不重,包的底部,隐约堆着几个玩具。
  趁大黄毛不注意地时候,我翻着眼睛吐吐舌头。小黄毛马上爬到大黄毛身侧,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我,嘴里叫着:“妈妈……妈妈……”
  大黄毛看了看我,笑笑,又抚了抚小黄毛的头发,安慰她。
  我也笑笑,对小黄毛说:“叔叔和你玩好不好……”
  小黄毛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哇地大哭起来。
### 2
  早知道小黄毛这么爱哭,我就不逗她了。
  她恐惧地望着我唔哩哇啦地哭了五分钟,还没有休息的趋势,哭得我心里也毛毛的,好像我的脸真的是鬼脸一样。
  我有些烦躁地站起来,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抽烟。
  洗手间的空气比车厢里好很多,窗户半开着,内侧焊了铁架子,上方贴了标识牌,有两个,一个是禁止从窗口向外扔东西,另一个是禁止将手伸出窗外。
  我这人骨子里是有点贱的。本来没打算把烟头扔到窗外的,这标识倒提醒了我,我把烟头掐灭,从窗口扔了出去。
  切,就算把东西扔出去又怎样呢?我不屑,又把手伸到窗外。
  当然,纵然我再贱,也没有贱到不要命的地步,说是把手伸到窗外,其实只有四个手指伸在外面而已,我不敢伸出去太多,只伸到了中指第三个指关节的位置,我的镀金戒指正好压在车窗上。
  突然,我感觉有个冰冷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指,紧接着眼前一黑,火车进入隧道了。
  我急忙缩回手,看着窗外近在咫尺的黑暗,恐惧地摸着厕所的门把,却怎么也打不开。
  还好,火车很快驶出了隧道,我的世界又恢复了光明。恐惧稍稍驱散,但是那种冰冷的触感依然停留在指尖。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和婴儿握过手,如果握过,就一定能明白那种细软、有力却又无助的触感。
  出了厕所,车厢里的方便面、瓜子皮儿和臭脚丫子的味道,让我感到莫名的亲切,让我感觉我又重返人间了。我重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小黄毛和大黄毛都不见了,卫生纸和各种生活用品凌乱地散在床上。我在裤子上蹭蹭手,觉得这么蹭一蹭,就能把那种恐怖的触感蹭掉。
  很快,大黄毛抱着小黄毛回来了。
  小黄毛安静地睡在她的怀里,那个看起来挺帅气的小伙子把手机放进裤兜里,嘟囔着:“可算是不哭了。”
  大黄毛把小黄毛轻轻放在铺位上,头冲外,脚冲里。
  我心里对小黄毛有几分歉意,于是忍不住关心地说:“还是头冲里面吧,外面来来往往的,小孩睡不踏实。”
  大黄毛向铺位里侧看了看,里面堆着各种杂物,她看看我,微笑着摇摇头。我想大概是抱着孩子不方面整理那些东西吧。
  我又在下面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天空渐渐变成了阴沉的黑色,才打着哈欠爬上床。
  上去的时候,小黄毛睡得很安详,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莫名又想起了刚才厕所窗外的小手,脊背升起一阵凉意。
  小黄毛看起来怪怪的,可是我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 3
  虽然我是个男人,但却有些娇气,一到外面就睡不踏实,尤其是在火车上。
  那个晚上,我梦到自己飘飘乎乎地悬在乌云的顶端,突然轰隆隆地雷声大作,继而下起大雨,眼看自己就要坠入无边的地狱,突然,一只冰凉的小手拉住我,我看不清那小手的主人,只感觉那冰凉的触觉顺着我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全身。
  我腾地坐起来,头碰在上铺的铺顶上,脑袋里顿然敲起了闷鼓。
  是梦。
  我松口气,窗外的黑色急速向后流去,火车仿佛潜行在墨汁里一般。
  车厢里相对安静,各种气味弥漫着,呼噜声形态各异。
  我揉揉脑袋,迷迷糊糊向床下爬去,恶梦后,我习惯抽支烟。
  我顺着铺梯,摇摇晃晃地爬下去,突然,脚下一种奇怪的触感,仿佛踩了一个巨大的肉虫子一般,急忙俯身,看到自己一只脚踩在小黄毛的脸上。我那巨大的脚丫子,几乎覆盖了小黄毛的整张脸。
  我急忙抬起脚,做好了她呜呼大哭的准备,然而她没有哭。
  她脸色苍白,依然睡得很香。
  我小心地下了地,颤抖着将手探向她的鼻息——她死了。
  我呆坐在对面的座位上,脑子里一团乱麻。说实话,我长这么大从未探过别人的鼻息,我不确定小黄毛是不是真的没有呼吸了。
  于是我把手指放在自己的鼻边,感觉了一下,又慢慢把手探向小黄毛。她,确实没有呼吸了。
  这个时候,大黄毛突然醒了。她看到我放在小黄毛头顶的手,她一把把小黄毛抱着怀里,怒视着我。
  我讪讪着笑着,也没有了抽烟的兴致,忐忑不安地上了床。
  我在等待,等待大黄毛发出哀嚎的那一刻。
  然而没有,下铺奚奚嗦嗦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难道,大黄毛没有发现她的女儿已经死了么?
### 4
  第二天,我被一阵小孩的嬉闹声吵醒,睁眼侧头,发现小黄毛活蹦乱跳地正在跟对面下铺的小伙子嬉戏。
  她并不茂密的头顶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小黄毛突然仰起头,看着我,笑了。
  她笑得很天真,又很冰冷,我无法对视这样的笑容,急急地转了身。
  昨夜的,那是梦吗?
  不,不是梦。
  因为当我爬下床的时候,发现大黄毛慌张地将小黄毛揽在怀里,然后充满戒备地望着我。小黄毛也看着我。
  为了缓解气氛,我又冲小黄毛做了个鬼脸,没想到小黄毛不但没有哭,反而笑了,边笑边跟着我一起做鬼脸。
  小孩子是不会装的。今天的小黄毛和昨天判若两人,难道是她觉得和我熟识了么?
  她咿咿呀呀不知道说着什么,从她妈妈怀里挣脱出来,开心地蹒跚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腿,冲我做着鬼脸,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她在期待我和她继续玩下去。
  我尴尬地笑笑,勉强挤出一个鬼脸,我第一次觉得,做鬼脸是这么不好玩的事情。
  小黄毛开心地笑着握住我的手指,我一个寒战站起来。
  这种触觉,和昨天厕所窗外的太像了,不同的是,小黄毛的手,是温热的。
  这个时候,车厢的另一侧突然一阵骚乱,有好几个客人嚷嚷着,自己的钱物丢了。大黄毛一听,立刻把小黄毛从我身边抱走,并且充满怀疑地看着我,仿佛我就是那小偷似的。
  我不理她,攀上铺梯把行礼扯下来检查了一下,还好,我并没有丢什么。
  车厢里其他客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检查自己的行礼,于是,有的人骂骂咧咧,有的人谢天谢地,乱作一团。
  就这样,人心惶惶地又到了晚上。
  十点钟,车厢里熄灯了。
  大黄毛抱着小黄毛从车厢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边走边颠,小黄毛终于睡着了。
  大黄毛依然让她头冲外面,小黄毛依然睡得和一个死人一般。
  她的小脸在黑暗中很模糊。
  大黄毛放下孩子后,就匆匆去了洗手间,我颤抖着把手伸到小黄毛鼻头——小黄毛没有鼻息,小黄毛又死了。
  我听说过冬虫夏草,就是冬天是虫子,夏天会变成草。难道这小黄毛也是非常人类,白天活人,一到晚上就会变成死人么?
  旁边厕所传来开门声,我急忙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我能感觉到大黄毛冷冷地注视了我几秒,才躺下睡去。
  卧铺车厢里,增加了乘警昼夜勘查,我其实挺想报警的,但是鉴于自己昨天那一脚,又怕洗不清罪名。
### 5
  大黄毛很快就睡着了,乘警在车厢的一侧警觉地窥视着我,似乎怀疑我就是小偷。
  我不安地爬上床,怎么也睡不着。
  黑暗里,总觉得有一双冰冷的眼睛透过床板,直直地望着我,像冰冻的针尖一般,密密麻麻的。
  有时,我又感觉急速行驶的列车车顶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没有穿衣服的小孩,他们的四肢就像壁虎一般,在车顶上爬来爬去,也有几个小孩,顺着厕所半开着的窗户探进手,专门等着和上厕所的旅客握手。
  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终于还是爬下了床。原本流淌着的尿液,在我落地后马上聚集到了下腹,我看了看厕所的方向,打了个寒战。
  弯腰收腹屏住呼吸坚持了几分钟,我咬咬牙,向厕所走去。
  厕所的窗户依然半开着,外面依然下着雨,空气湿冷湿冷的。
  我没敢反锁门,以方便遇到危险时赶快逃脱。我一个大男人,撒尿被看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命比脸面更重要。
  就在这时,厕所的门突然从外面反锁上了,火车又进入了隧道,整个窄小的空间里更加乌黑了,有什么湿冷的东西打在我的脸上,我吓得大叫起来,左右扭动门的把手,却怎么也打不开。
  乘警们在外面敲门的时候,火车已经出了隧道,我慌乱地打开门,一头撞在乘警身上。
  “厕所门怎么锁了?!”我颤抖着。
  乘警冷冷地看着我:“火车快到下一站了,厕所停止使用,自然会锁。还有,你上厕所怎么不自己锁门?”
  我张着嘴,从脸上抹下一件东西,抓在手里一看,是一张湿湿的百元人民币。
  “你在厕所干什么?”乘警紧紧抓住我的手,拿出手铐。
  “尿尿……”
  “尿尿脸上怎么贴着钱?”车警把手铐拷在我的手腕上。
  很显然,我被怀疑是小偷了。
  很可能,在我熄灯后坐在下面座位上发呆的时候,就已经被怀疑了。
  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不是小偷,我是做假证的,我靠自己的辛勤劳动赚钱,我没有不劳而获,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在下一站被带到车站派出所。
  “我是警察。”我说,“我的证件在行礼里。”
  乘警一脸狐疑地跟着我来到行礼架前,又一脸狐疑地看着我摸摸索索地从行礼里翻出一个证件,那是我的假警官证。
  当警察是我的梦想,可惜此生无法如愿。原本想着拿着这个假证件回老家耀武扬威成为乡邻的楷模,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我在休假,没想到碰到小偷。钱是从厕所车窗里飘进来的。”半句真话,半句假话,乘警相信了。
### 6
  既然我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警察身份,如果不积极协助乘警查案,那也就显得太没有职业操守了。
  我看了一眼死小孩小黄毛,她依然“熟睡”着。
  也好,如果和乘警一起去询查,不但可以暂时离开这诡异的车厢,还可以藉乘警人多势众以壮胆气。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那从厕所车窗飘进来的钞票就是线索……”
  那个乘警说:“我觉得也是,说不定小偷是把赃物通过车窗扔出去呢。”
  “这种可能行应该很小”我尽量让自己像个警察。
  很显然,把钱从车窗里扔出去是不现实的,车速那么快,任何东西扔下去,都可能被带到车轮底下,或者碰到后面的车厢,或者被吹得无影无踪,即便有人接应,成功的几率也很小。
  我这样分析了一通后,乘警有些敬仰地看着我,感叹我不愧是专业的警察。那意思好像在说,其实乘警都是警校毕业考试时不及格的或者走后门的才能当上的,他们都是纸老虎,摆摆样子吓唬人而已。
  真正的警察,是应该像我这样的。
  我不由有些飘飘然起来。以前卖假证的时候,我老跟那些买家说,你觉得自己是真的,时间久了,你就真的成了真的了。
  此刻,我觉得自己就是真的警察。
  我大模大样认真地询查着车厢,注意着每一个可疑的人,每一个可疑的细节。
  可是半个晚上下来,还是一无所获。
  厕所里飞来的百元钞票虽然是线索,可是我们勘查了厕所之后,也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原来当警察是如此辛苦。
  很显然,在警察捉小偷的游戏里,警察是吃亏的。小偷的脸上没有写字,警察的衣服上却写了字。
  于是我转头对乘警说:“我们分头行动吧,你穿着警服,我们在一起很容易引起注意。我一个人行动,比较隐蔽些。”
  乘警点点头,我们分头行动。
  火车继续在急速行驶,玻璃上到处是撞墙而死的水珠。
  我壮志筹谋,继续巡查下一节卧铺车厢。
  车厢里静中有闹,形态各异,那些狭小的空间里,躺了各式各样的人,他们像喝醉的尸体一般,或者一动不动,或者翻来覆去,或者咬牙放屁。
  突然,我感觉衣角被什么东西扯了扯,回头一看,冷汗立刻湿了内衣。
  昏暗的车厢中,小黄毛光着脚站在地上,扯着我的衣角,冲我做了个翻白眼吐舌头的鬼脸。
  这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像鬼脸的鬼脸了。
  我张大了嘴巴,却叫不出声,四周的人们依然沉睡着,小黄毛旁边的下铺,一个男人打着呼噜。
  “熟睡”的小黄毛不可能自己穿越好几节车厢,跑到这里来对我做鬼脸的。
  我捂着嘴巴,转头便向回跑。
  不知不觉,我跑到了自己的车厢,气喘吁吁地靠着车窗,低头,发现大黄毛不知道什么坐了起来,她抱起“熟睡”的小黄毛,充满敌意地望着我,大概是怕我抢走她的死小孩吧。
### 7.
  我被大黄毛盯得毛毛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洗脸间,用冷水冲冲脸,看着镜中的自己。
  列车一阵剧烈地晃动,斜对面厕所的门被晃开了,冷风拐了个弯儿,扑在我的脸上。
  我咬了咬牙,妈的,死就死了!大概董存瑞英勇就义前也不如我现在的感觉悲壮。
  我一步一步地挪向厕所。
  厕所半开着的车窗上,露出一个小孩苍白僵硬的腿,以及半截屁股。
  我吓得瘫软在地,但随即,又马上站起来。
  因为我发现那半截屁股,不是圆的,是方形的,就像一个玩偶的屁股一样。那些玩具厂商,在做洋娃娃的脸的时候,惟妙惟肖,但是对它们的屁股却不怎么用心。
  我定定神儿,确定那不是一具小孩的尸体,而是一个小孩大小的玩具娃娃。
  确定了这一点,我鼓起勇气走向前,一把把它扯下来。
  洋娃娃刚刚碰到我的手,它的小手马上紧紧贴在我的手上,把我吓了一跳,难道是电影里的恐怖娃娃吗?
  仔细一看,却不是。
  洋娃娃的手贴住的并未我的手,而是我的戒指。
  我那戒指,看起来黄灿灿的,其实是为了回老家充门面买的假戒指,是铁的。
  那洋娃娃的手掌以及脚掌上,都牢牢的粘贴着一大块吸铁石。
  洋娃娃的肚子已经裂开,里面塞着各种面额的钞票。
  我突然笑了。
  我想,我大概找到小偷了。
  当我带着乘警走到小黄毛扯我衣角的那节车厢的时候,小黄毛已经爬在铺位上睡着了。
  这才是她睡着的样子,甜甜地,皱着小眉头。
  每个人睡着以后都是有表情的,面无表情睡觉的人,不是死人,就是假人,昨天夜里的小黄毛,就睡得面无表情。
  乘警把小黄毛旁边的男人推醒,给他带上了手铐。
  另外一边,大黄毛也被其他乘警拷了起来。“熟睡的小黄毛”肚子上有个拉链,拉链拉开后,各种型号的手机哗啦啦地掉下来。
  那个曾经和我一起巡视的乘警,对我伸出了大拇指。
### 8.
  说实话,我还是有些佩服大黄毛夫妇的,做小偷用心如此,看来也非等闲之辈了。
  他们的大包里,塞着好几个和小黄毛一样大小的橡皮娃娃。连头发都很很像,我想,他们大概就是依据玩具娃娃的造型,给小黄毛剪的头发。
  其实那些娃娃和小黄毛也不太像,不过小孩的样子多数都差不多,况且,小黄毛本来就是普通的小孩,晚上在昏暗的车厢里,很难辨别。
  上车的时候,大黄毛和他的丈夫一人带着真孩子,一人带着假孩子,分别上了不同的车厢。为了避免其他乘客疑心,他们一到晚上,就会交换一次小孩。
  也就是说,白天小黄毛在我们这节车厢里,而到了晚上,就被她爸爸抱走了,睡在我下铺的,是个玩具。这样外人谁也不会怀疑他们抱的是假孩子,两个车厢的人,都看到过活蹦乱跳的小黄毛。
  负责偷窃的是大黄毛,其老公负责放风。
  为了方便初次藏匿赃物,她不得不让洋娃娃小黄毛头靠外睡。
  每当洋娃娃装满的时候,他们就把它的衣服脱下来扔掉,然后在它们的手掌和身上固定好磁铁,从厕所的窗户吸到列车的外面,这样就算引起怀疑盘查赃物搜他们的包,也不会查出什么,等到下车的时候再拿回来塞到包里溜之大吉即可。
  当然,未来得及放到外面的赃物也很安全,没有人搜查一个熟睡的小孩。
  然而,真小偷遇到了假警察,只能坐以待毙了。
  我到站下车的时候,那个乘警很庄重地冲我行了个礼,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个真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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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鸟人
date: 2016-05-16 21:32:09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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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小妖尤尤
  谨以此文,祭奠我们那些夭折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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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传闻】
  传闻,史上有名的癫狂皇帝北齐文宣帝高洋出生的时候,本来晴朗的夜空突然电闪雷鸣,一只巨大的鸟覆盖了整个皇城,遮天避月,百姓们惊恐地四处逃散。
  那大鸟发出嗡隆隆的轰鸣,眼睛里射出两道紫色的光芒,一道射向高门士族赵郡李氏家里,一道射向当朝权贵高欢家里。
  当时,两家的女主人都正在生孩子。
  李家的接生婆说:“这丫头,将来定能大富大贵当上皇后……”于是李家重赏了接生婆后张灯结彩。
  高家的接生婆说:“这小子,将来是皇帝命啊!”于是高家立刻杀了那老婆子。
  说李家女子日后当皇后可以,但是说高家男子当皇帝就不行。谁都知道,皇室姓元,不姓高。
### 1.
  登基大典结束后,新皇高洋赤身裸体登上城中最高的塔台,他仰望着天空,张开双臂,紧闭双眼,任凭炙热的阳光穿透红彤彤的眼皮,火辣辣地钻入他的眼球,于是他眼前也就一片血红,流动的红,那是生命的颜色。
  他喃喃着:“当了皇帝,算是飞到极致了么?真的,能飞么?”
  塔下,大臣百姓黑压压跪了一片,他们一边虚伪地呼喊着“皇上请小心”,一边在心底嘀咕着,完了,怎么让这么个鸟人当了皇帝?
  高洋轻轻摆动着胳膊,阳光肆无忌惮地打在他黝黑的皮肤上,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充满了伤疤,甚至连眼皮都没放过,那些伤疤横七竖八地在他身上、脸颊上、鹰钩鼻上、嘴角上纵情绽放,它们把他本来俊朗的脸东拉西扯,于是那脸就变得狰狞了,这令高洋看上去像一只狰狞的怪鸟。
  高洋继续挥动着胳膊,阳光下,他黝黑的皮肤上贴满了暗红色的伤疤,就像贴满了湿漉漉的羽毛一样。蔚蓝的天空中,有一朵云被吹成母鸡的形状,那母鸡形状的云说:“还有十年就可以了,这十年你们要努力啊。”
  高洋低声咒骂了一句:“你这老母鸡!”
  这时,塔下,一个衣冠华贵的少妇香汗淋漓地指挥着许多侍卫,有条不紊地在塔下铺了一层一人高的垫子,垫子上又架了网。这项工作,她做得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可见这并不是第一次做了。
  高洋依旧闭着眼睛,保持着飞翔的姿势,一头栽下。
  不,高洋在半空皱着眉头,这不是飞翔的感觉,是坠落,这是坠落!
  “你这鸟人!”少妇嗔怒着扶起垫子上的高洋,轻轻擦拭着他额头上的新伤。
  那少妇,就是皇后李祖娥。
  后人只是奇怪,北齐文宣帝高洋的父亲兄弟们个个样貌俊朗,为何偏偏他却如此丑陋?后人们并不知道,高洋的丑陋,是因了满身满脸的伤疤。
  那些伤疤他从懂事起就开始积攒直到21岁登上皇位已经收藏了满身满脸。那是梦想破灭的痕迹。
  当然,这种说法高洋并不认同,他说,不是,绝对不是。
### 2.
  高洋躺在垫子上缓了一会儿,缓缓地睁开眼睛,左眼,重瞳。
  古人们都说,重瞳,乃圣人之相,虞舜就是重瞳。重瞳之人,能看到凡人无视之物,比如鬼神。
  高洋揉揉眼睛,继而一个鲤鱼打挺,身形矫健地跳下来。他甩掉侍卫递过来的衣服,赤身裸体、昂首挺胸地打道回宫。他总觉得,人类的很多东西都是多余的,比如衣服——鸟是不会穿衣服的。
  他觉得自己是一只鸟,美丽的鸟,他愿意把自己美丽阳刚的身体和横七竖八的“羽毛”展现给所有人,这是一种荣耀。
  皇后李祖娥小跑几步,温顺地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道:“找到了么?飞翔的感觉?”
  高洋摇摇头:“依旧是坠落,一直坠落。”
  “哦……”李祖娥看上去比他还要失望,她紧跟几步,用衣袖擦了擦他额头的汗:“一点收获都没有么?”
  “有。”高洋停下来很严肃地望着她“一朵老母鸡形状的云彩说还要再等10年才能飞翔。”
  李祖娥妩媚地瞥了他一眼:“上次是老鹰形状的云,这次又成老母鸡形状的了……”
  高洋意味深长地说:“十年,为了十年后能真正的飞翔,我们好好努力吧。”
  十年,于是高洋给自己的国家定了国号为“天保”,这两个字拆开了就是“一、大、人、只、十”。
  他一本正经地为自己制定了一个五年计划。在这五年里,他重用汉人,改定律,使刑律削繁就简,严禁贪污,对外用兵, 大破契丹,击败山胡,收拾了柔然,修筑长城九百多里,声威大振,使北齐的面积大为增加。
  在这五年里,他又飞到了极致,这是真正的极致,是他自己再也无法超越的极致。他一心想着,活够了,活足了,对得起世人,对得起百姓了,他可以离开了……他所说的离开可不是死,而是飞走。
  记得当时,他对李祖娥说:“我没有理由再搁浅自己飞翔的梦想了,我已经把人生活到了极致,剩下的时间,我只为了梦想而活着。”
  很多人都是这样,在某个领域达到了巅峰,已然征服,便立刻兴趣索然,便开始思考人生、思考自己,便决定以后的时间只为自己活着。
  所以,历史上那种前期励精图治后期荒淫腐败的皇帝,层出不穷。
  这怨不得他们。
### 3.
  朝中文武都知道鸟人皇帝的特殊嗜好,整日绞尽脑汁要讨得他的欢心。就说高洋的叔父高岳吧,这日特意在府中设宴,说要有神秘礼物呈现给皇上。
  席间,高岳微笑着拍拍手掌,四周顿然安静下来,只听一声悠扬的鸟鸣响彻大殿,那声音轻盈透彻,带着天空的味道。
  继而,一个少女款款而出,那声音正是从她口中发出。高洋刚要赞赏几句,却只见那少女款款转身,继而,另一名同样模样的少女莲步移出。
  两名美少女,一人畅吼高歌,一人游转飞舞。于是整个大殿上的人,都跟着他们的歌喉舞姿,时而飞向蓝天,时而栖息树端,时而又滑翔在水面。
  高洋出神地听着、看着,眼睛因为激动而闪烁着剔透的光芒,他紧紧握住拳头,叹道:“没错!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高洋骨子里是那种不顾世俗的人,他当初不顾世俗坚决要立发妻李祖娥为后,现在也不顾世俗坚决纳薛氏姐妹为妃。
  薛氏姐妹就是高岳的神秘礼物。
  李祖娥善解人意地刮刮高洋的鼻子:“扯平了!”
  扯平了是说,李祖娥曾和高洋的哥哥“相欣相悦”的事情。所有人都说高洋这个皇帝的王冠是绿色的,但是高洋并不介意。男女之间相互喜欢,本就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何要用那些古板的道德来折磨活生生的人呢?
  高洋淡淡地笑:“没有人能代替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你知道,我爱你,爱到了允许你去爱别人的地步。”
  “我知道。”李祖娥笑:“我也爱你,所以你跌落了那么多次,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你的梦想是飞翔,我的梦想就是让你飞翔,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
  爱归爱,这无法阻挡高洋对薛氏姐妹的迷恋,他知道,他仅仅是迷恋梦想。
  薛氏姐姐有着轻盈的舞姿、轻盈的歌喉。当那轻盈的歌舞在大殿上荡漾的时候,高洋总会产生一种飞翔的错觉。
  他建造了一个巨大的笼子,金光闪闪。他把薛氏姐妹和一些莺莺雀雀一并养在笼子里,因为他担心她们有朝一日会飞走,这对于他而言,是绝对不允许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薛氏姐妹有多重要。
  薛氏姐妹教会了高洋喝酒,她们说,喝了酒,就会腾云驾雾,就会灵魂出敲,就会觉得自己不是自己,又会觉得什么都是自己。
  于是高洋就不停地喝酒,日日喝,夜夜喝。喝完了酒,他左眼的重瞳就会泛着紫色的幽光,然后,高洋就钻进金笼子,双手一边在薛氏姐妹身上摸索,一边在歌舞里飞翔。
  喝了酒,高洋就觉得自己不是高洋,更不是皇上,而是鸟,是自由自在翱翔在天空的、美丽的大鸟。
  李祖娥只是默默地望着这一切,不鼓励,亦不劝阻,她现在顾不上这个。
  她跪在娄太后面前,不卑不亢地问:“母后,倘若你不想看到悲剧,就把它还给我们!”
  娄太后慢悠悠站起来:“它不在我这里。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把它藏在了真正的皇族后代身上。”
  李祖娥昂起头,满眼的泪:“真正的皇族?您眼里真正的皇族不是高澄么?儿臣早就在他身上找过了,它们不在他那里!”
  娄太后叹口气,转身踱到床边,躺下,再不吭声。
### 4.
  夜深了,李祖娥坐在塔台的边缘,晃悠着小腿。
  她全身贴满了羽毛,孤独地站在塔尖。是的,孤独。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孤独。她张开双臂,任凭夜风吹乱了长发,她想,倘若跳下去,会不会真的飞起来?一直飞,飞向天边那朵最美的云。
  “嫂嫂,小心,掉下去会死的。”李祖娥身后的鸽子惊慌地飞起,又远远地落下,咕噜,咕噜。
  “嫂嫂也和哥哥一样,认为有一天会长出翅膀么?”高湛轻轻伸出手,想拍拍李祖娥的肩膀。但那只手,终究没有落下去。
  李祖娥转过身:“如果你坚信自己会飞,你就能飞。”
  高湛微微一笑,嘴角就像天空的弯月一般温柔:“哥哥也坚信自己会飞吗?”
  李祖娥叹口气:“不知道……或许,他觉得自己已经在飞了吧……”
  高湛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嫂嫂,我相信你能飞,我帮你飞吧?只有我能帮你飞!”
  李祖娥一愣:“帮我飞?”她细细打量着这个小叔子——一个俊朗的少年,年轻的脸,年轻的身体,年轻的皇族。
  李祖娥低着头:“高湛,你和你哥哥很像呢!”
  高湛一听,微微皱起眉头,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悦:“难道……难道在嫂嫂眼里,我和皇兄同样丑陋么……”
  李祖娥侧头看着他:“你的皇兄可不丑,在我的眼里,他是这世上最美丽的男人。”
  高湛局促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连高澄哥哥也比不上?”
  “比不上。”李祖娥笑着,突然说:“给我看看你的身体吧。”
  “嫂嫂……”高湛更加局促了。李祖娥却不理,自顾一层一层褪下他的衣衫,让他年轻的身体绽放在星光下。她轻轻抚过他的头发,脖子,后背,细细的寻找。
  高湛扭捏地笑着:“嫂嫂,你在看什么?找什么?”
  “没什么。”李祖娥失望地看着他:“你回去吧。”
  高湛一愣,眼睛里带着些许失望,些许羞涩,些许恼怒,些许不甘。
  他突然非常严肃地说:“总有一天,我不会再叫你嫂嫂的。”
  “什么?”李祖娥抬起头。
  “没什么。”高湛淡淡地说,目光遥望着王的宫殿,那里,歌舞升平。
### 5.
  薛氏姐妹确实是一对尤物,不但国色天香,而且鬼心思特别多,她们懂得高洋要什么。
  薛氏姐姐轻笑着,身上只着了轻纱,跳入新建的大池子中,轻盈地扎入池底,继而浮上来。蓝天白云映在透彻的水中,白色的纱带环绕在她身体四周,和那蓝天白云融入一体。
  她说:“皇上,下来啊,你看,我在飞啊。”
  高洋愣了,激动地咽了口吐沫,这正是他要的感觉。他急急地披上黑纱,拉着薛氏妹妹跃入水中。是了,这就是飞翔的感觉,那种脱离了地面,被莫名的力量托在半空的感觉,不正是像飞一样么?
  李祖娥默默地站在角落里,看着三个人轻盈地在蓝天白云的倒影里畅翔,心中突然升起无限没落,她总觉得高洋这样做有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晚上,李祖娥轻轻擦拭着他身上的伤疤。那些梦想破灭的痕迹,已经被泡得略略裂开,摸上去,有一种虚华的温暖。
  “你说,这些裂开的伤疤里,会不会长出美丽的羽毛?”高洋淡淡地问。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很久没有去塔顶了,塔顶的鸽子们,生出了更多的鸽子。这些,你不知道。”李祖娥淡淡地答。
  “你能数得清我身上的伤疤么?”
  “或许能。”于是李祖娥就真的数起来。
  “不,你不能。连我自己都不能。”高洋站起来,跺到床边,仰望着星空,一朵麻雀形状的云,遮住了半个月亮。
  他叹口气,继续说道:“我们不是鸟,也不是鸟人,真正的飞翔,永远不可能。”
  李祖娥一愣:“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以前,你总是说,自己有一天,一定会长出美丽的翅膀,飞翔蔚蓝的天空。”
  “人总会长大的,不是吗?”高洋转过头,嘴角上扬,有那么一点点无奈:“何况,我现在已经找到了另外的方式去体会飞翔。”
  “你确定那是飞翔吗?”李祖娥颤抖着:“你确定那就是飞翔吗?”
  高洋无语,只是默默地望着那朵云,距离那个十年,已经时日不多了,倘若不能飞翔,假装飞翔也是好的。
  “皇上……”李祖娥咬着嘴唇,犹豫着望着高洋的背影:“适当的远离薛氏姐妹吧……我总觉得她们有什么阴谋似的……”
  高洋冷笑着望着李祖娥:“以前,全世界都认为我是疯子的时候,只有你在我身边,相信我,支持我。那个时候,母后也说,你一定有阴谋。”
  “我……”李祖娥语塞。
  “你知道,我讨厌约束!法制、道德、习惯,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在阻止我实现飞翔的梦想,现在,连你也加入了他们吗?”
### 6.
  高湛说,飞翔不仅仅是要有一对可以拍动的翅膀,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双可以挥动翅膀的手臂,以及足够让耳边能听到风声的速度。
  高湛还说,飞翔的第一步不是从塔尖飞向天空,而是从地面飞向塔尖。
  李祖娥不得不对这个小叔子另眼相看了,他已经从一个擦着鼻涕的男孩,长成了一个少年,或者一个男人。
  她能感觉到,时间不多了;她也能感觉到,高湛的话是对的。可是当她把这一切告诉高洋的时候,高洋只是百无聊赖地泡在虚幻的蓝天里:“翅膀呢?翅膀呢?”
  李祖娥蹲在水边,四下看看,薛氏姐妹不在。
  她这才低声说:“高洋,你忘了么?”
  “忘了什么?”高洋扬起眉毛。
  “看来,你真的忘了。你真的以为,你的飞翔梦想,只是对礼俗的厌恶,只是对自由的向往么?或许你一直都是在这么想,可是我告诉你,不仅仅是这样!你飞翔的梦想,只是出于本能!本能你懂吗?”
  “不懂。”高洋继续泡在水里,懒洋洋地抓起半浮在水面上的一支葫芦,猛灌了一口烈酒,然后把葫芦递给她,说道:“你也来点?”
  李祖娥一把夺过葫芦,甩了老远:“我们不是普通人,是鸟,是会飞的种族。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们迷路了,丢了。我们每个人,只有一只翅膀。那只翅膀里,有我们种族的记忆。开启翅膀的钥匙,被你母后藏起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忘记了这一切。但是我明确地记得,我们必须飞。所以一直以来,我不遗余力地支持你进行各种飞行实验,你懂吗?”
  “懂了。”这两个字不是高洋说的,而是薛氏姐妹。
  她们挑着眉毛,异口同声地说道:“懂了。你要么是疯婆子,要么就是卑鄙阴险之人。你刚才话若是假的,就证明你疯了;若是真的,只能说明你的阴险。既然你自己也那么想飞,可是这么多年,你却一直躲在背后,让我们的皇上那么辛苦。你是不是只等着皇上有一天飞行成功了,你就独独的坐享其成,倘若失败,受伤受累的,也只是我们的亲爱的皇上而已。看看我们可怜的皇上这满身伤疤,再看看你那完好无损的肌肤,这一切不是明摆着么!”
  “一派胡言!”李祖娥怒道:“你们真的以为我什么的没做吗?我一直在寻找……”那句话刚要冲口而出,却被高洋的冷笑打断。
  高洋冷笑着说:“我信她们,李祖娥。你一定是疯了。既然你说我们每个人只有一只翅膀,那么我把我的翅膀给你,你自己飞吧。疯子!”
  李祖娥语塞,愤愤地转身离开。
  只听得薛氏姐妹在身后千娇百媚地说:“皇上,臣妾想到了另外一种可以飞的办法。”
### 7.
  高湛骑在马上:“嫂嫂!你跑得越来越快了!”
  李祖娥擦擦汗:“我也这么觉得,我已经听到风的声音了!好像真的在飞一样!”
  高湛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不!嫂嫂,这还不是飞!还不是!”
  李祖娥提起一口气,很快跟上了高湛:“你为什么要帮我飞?你难道没有自己的梦想吗?”
  高湛在马上微笑不语。
  远处,塔尖。
  高洋凝望着草地上飞奔的弟弟和妻子,紧紧皱起眉头。继而,他扬起嘴角,轻蔑地笑了笑。随即,他泪流满面,因为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李祖娥抛弃了自己。
  这时,薛氏姐妹大汗淋漓地攀上塔顶,娇喘吁吁:“皇上,都带来了。”
  高洋看着塔下,黑压压一片,都是先朝皇室元氏一族。他微微皱起眉头:“这样真的可以飞吗?”
  “臣妾什么时候骗过皇上呢?”薛氏姐姐笑着:“要想真正的飞翔,就得脱下人类的重重负担。皇上以前总是无法飞翔成功,总是无法真正变成一只鸟,就是因为您脑子里存留了太多的人类负担。只有抛弃这些负担,才能真正的畅游天空啊!”
  高洋喃喃着:“只有抛弃作为一人的一切负担,才能真正的飞翔。仁义、礼俗、责任、亲情、友情、爱情都是负担,只有抛弃这些,才能真正的空无一物,翱翔在蔚蓝的天空。”
  “对呀皇上。”薛氏姐妹娇笑着:“您以前只是脱去衣服,实在太肤浅了……”
  “你说谁肤浅?!”高洋横眉竖眼。
  薛氏姐妹急忙颤抖着跪地求饶:“皇上恕罪,我们保证,只要让一千个人从这塔尖跳下,您就可以真正的飞翔!”
### 8.
  李祖娥双臂与地面平行,提着满满两桶水,疾步如飞。
  突然,远处高塔的方向,传来一声尖叫,李祖娥噶然而止。高湛放下自己手里的水桶,替她揉着酸痛的肩膀:“怎么停下了?”
  李祖娥望着塔尖上的一个黑点垂直的坠落,喃喃地:“最近,我是不是太冷落皇上了?”
  高湛说:“是哥哥先冷落你的。”
  李祖娥叹口气:“我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高湛急忙说道:“错的是哥哥。哥哥已经疯了,他辱骂亲母,奸淫嫂嫂,烧死亲弟弟,还把先朝皇族元氏的人统统抓进大牢,让他们在塔尖上做飞行试验。”
  李祖娥咬着嘴唇,突然低呼一声,向着高塔的方向一路飞奔。
  她跑到塔下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穿着囚服的人被绑在巨大的风筝上,尖叫着从塔尖滑落。有那么一刻,那个人几乎要飞了起来,可是终究,还是在半空留下一个美丽的弧线,继而血肉模糊。
  李祖娥跺跺脚,仰起头,大吼:“皇上!高洋!你这鸟人!你给我下来!”
  高洋俯身看了看她,低声而干脆地说了一声“好”,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头栽下。
  当时,天空飘着一朵大雁形状的云;
  当时,李祖娥手忙脚乱地咒骂:“你这鸟人!你这疯子!”
  当时,突然起了风,树枝们慌乱地摇曳着;
  那一刻,高洋觉得自己身体里什么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飞向了天空,飞进了那朵会说话的云里,云里有很多长着翅膀的人,但每个人都只有一只单翅。
  他们的翅膀五颜六色,美丽非常。他们在那朵云里忙忙碌碌,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这边敲敲,那边打打。
  他问他们是谁?他问这里是哪里?他问只有一只翅膀怎么能飞在云端?可是他们就好像看不见他、听不到他。这时,那朵云说话了,他只听到了“天保十年”这四个字。
  “才刚刚到天保十年而已!”是李祖娥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看到李祖娥在自己不远的下面又哭又笑:“你这鸟人!你不能死!不会死!”
  “你怎么在我下面?”高洋头疼愈烈,身体悬在半空,摇摇晃晃的:“难道我真的会飞了?”
  李祖娥泪流满面地笑着:“是啊,你会飞了。”
  高洋脸上顿然洋溢着欣喜,他激动地挥挥手臂,树枝断了,他一头栽在地上,头破血流。
  李祖娥温柔地上前扶起他,却被他一手推开,他冷冷地望着不远处,高湛一脸嘲弄地笑。
  “很好笑吗?你们最近打得火热啊!”高洋酸溜溜地说。
  “皇上!你连自己亲弟弟的醋都吃啊?”李祖娥继续笑着。
  “是么?我吃自己亲弟弟的醋不是理所应当的么?”高洋瞪着李祖娥:“当初,你不是还剥光了我亲哥哥的衣服?”
  “我那是在寻找钥匙!被母后藏起来的,开启翅膀的钥匙!”李祖娥急道。
  “找到了么?”
  李祖娥摇摇头。
  高洋冷笑着:“你根本不可能找到!因为根本就没有翅膀!就没有翅膀,又何来的钥匙?!”
  李祖娥想拉住他的手,可是手只伸了一半,就被他冷冷的目光击退了:“为什么你现在这么刻薄?你知道,除了你,我不会爱任何人!”
  高洋看了看不远处,薛氏姐妹刚刚气喘吁吁地跑下塔。他叹口气:“我说了,你就信么?”
  “你说的,我都信。”李祖娥固执地说。
  “那你信去吧!”高洋咬牙切齿地,想像以前一样,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来,可是翻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他只好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擦擦额头的血,拉起薛氏姐妹就向寝宫奔去。
  薛氏姐妹一路呲牙咧嘴,踉踉跄跄。
### 9.
  天保十年,越来越令人绝望的天保十年。
  那一阵子,天气总是阴着,一切都病怏怏的,连高洋都病怏怏的。他还是喝酒,喝越来越多的酒,因为普通的分量,已经不能再让他体验到飞翔的感觉。
  天保十年的那一天,高洋从塔尖跳下,挂在树枝上;天保十年的那一天,高洋在地上玩鲤鱼打挺,挺了几次都没挺过来。
  天保十年那一天,李祖娥望着高洋拉着薛氏姐妹离去时的背影,哭得一塌糊涂。
  “他已经无药可救了。”高湛说:“单飞吧。”
  李祖娥绝望地望着他:“我只有一只翅膀,一只。而且,我找不到开启翅膀的钥匙……”
  这时,不远处跑来一个仓皇失措的宫女,就像一条疾风中的柳枝,左右摇晃着一路奔来。
  宫女气喘吁吁地说:“皇上出事了!”
  皇上没出事,是薛氏姐姐出事了。
  李祖娥赶回寝宫的时候,发现薛氏姐姐的身体已经七零八碎,高洋拿着一把木锯,左眼的重瞳,在暗夜里发出紫色的幽光。
  薛氏妹妹一见到李祖娥,仿若见到救星一般,紧紧抱住她的腿:“皇后娘娘,救我……”
  “发生了什么事?”李祖娥颤抖着。
  “皇后娘娘救我啊……皇上说已经有一千个人从塔顶跳下来了……可是他还是不会飞……您说说,皇上又不是鸟,怎么会飞呢……皇上生气了,他就开始打姐姐,他说我们姐妹,轻歌曼舞,仿佛身体长了翅膀、歌喉长了翅膀,非要把我们拆开了看看……”
  李祖娥叹口气,说道:“倘若你们姐妹没有蛊惑皇上,又怎么会落得今天的下场?”她说罢把薛氏妹妹护在身后。
  “皇上……”李祖娥慢慢走到高洋身边,轻轻用衣袖擦擦他脸上血迹。她凑过去,附耳低声道:“皇上……”
  只有这两个字,就令高洋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耳朵流进大脑,于是他的脑子里也豁然开朗,他突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是飞,是让李祖娥飞。
  没错,让李祖娥飞比让他自己飞更加重要。他突然嘶吼一声,捡起木锯挥向薛氏妹妹。
  “皇上!”李祖娥拉住他,薛氏妹妹急忙躲在匆匆赶来的高湛身后,哭道:“救我!主人!救我!”
  高湛冷冷地望着她,不语。
  薛氏妹妹跪着抱住他的腿:“你让我们做的,我们都做了。你让我们掩藏元氏皇族身份,你让我们蛊惑皇上让他失去民心,你又让我们杀害自己的同族来获取皇上信任,这些我们都咬着牙做了。你答应过的,只要听你的话,就让帮我们杀了高洋复国,你答应过的。”
  高洋推开她,淡淡地说:“我是答应过你们把哥哥杀了,可没有答应你们复国。”
  薛氏妹妹刚要继续哀求,就见高洋手中的木锯飞了出去。锯落,美人的人头飞向门口,像长着翅膀的天使,鲜血喷涌而出,飞入高洋的左眼,于是那左眼顷刻变得猩红;那血飞入李祖娥的右眼,于是那右眼也变得猩红。
  李祖娥尖叫,右眼一阵生疼。哪被血染红了的眼睛,此刻,亦变成了重瞳,隐隐翻着紫色的光。
  高洋说:“我早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沾了血,开了重瞳,你现在太晚了,所以,我们才会总是彼此错过”
### 10.
  高洋擦擦脸上的血,看了看高湛,说道:“弟弟,你想要皇位是吗?所以故意派了薛氏姐妹来,是么?”
  高湛说:“不全是。”他说着看了看李祖娥。
  高洋无奈地笑着:“我们高家的兄弟,还真是同心同德,都喜欢这个女子,是么?”
  高湛说:“是。”
  高洋冷笑着:“我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她、拥有她。皇位我给你,她,不能给。”
  高洋说罢,就不再搭理殿上的其他人,紧紧握着木锯,取出薛氏的髀骨。他看着自己满身伤疤,凝望着李祖娥:“这满身的伤疤,是我爱你的痕迹。有多少个伤疤,就有多少句我爱你。”他说罢,把薛氏的髀骨制成一把琵琶。
  他说:“薛氏姐妹,才是真正的皇族,在母后眼里,只有元氏一族,才是皇族。”
  他抱着琵琶,流着泪奔到殿外,边弹奏,边跳舞。
  那舞是薛氏姐姐的舞,那歌,是薛氏妹妹的歌。
  李祖娥听着听着,只觉得右侧的后背一阵剧痛,一只白色的翅膀,挣扎着,颤抖着在她的后背绽放。
  而同时,高洋的左侧后背,亦扬起一只黑色的翅膀。
  这时,一片巨大的乌云轰隆隆地远方的天空压过来,覆盖了整座皇城,就像他们出生的时候一样。
  高洋转换了舞姿,那琵琶的音调也尖利起来,带着被悲怆的绝望。
  高洋吼道:“我什么都知道,小娥,我没有遗失任何记忆,我什么的知道,甚至比你知道的更多!三十年前,我们在飞行中遭到突袭,受了重伤的我们跌落到这个星球,与同伴失去了联系。小娥,我把翅膀给你,你飞吧!飞吧!去找我们的同伴,一起回家!一起回家!”
  高洋说罢,声嘶力竭地高吼一声,黑色的羽毛像雪一样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高洋的半翅,应声而落。
  此时,那朵巨大的乌云已经变成了一只大鸟,大鸟的腹部射出一道紫色的光芒,两个赤身裸体的人张着翅膀,出现在那光芒里。
  他们先是微笑着冲着他们招手,继而他们看到了高洋掉落的翅膀,脸上充满了哀伤。他们说:“只有单翅才能叫做天使,才是我们的同族”
  高洋跌在地上奄奄一息:“原来我们是要这样飞的么?要两个人不离不弃才能飞么?哪怕委屈成全另外一个人也还是不能飞么?”
  李祖娥挥舞着半只翅膀,泪流满面。
  这时,高湛把高洋的断翅绑在李祖娥左臂上:“嫂嫂!飞!就像我们一直训练的那样!飞啊!”
  李祖娥咬着嘴唇,后退几步,先是疾速奔跑,继而用力挥舞着手臂,她的脚渐渐脱离地面,继而飞向塔尖,再继而飞向天空,飞向那束紫色的光芒。
  那一刻,他们知道,他们早就放弃了彼此。
### 11.
  李祖娥突然不飞了,她出神地望着光束中那对飞翔着的男女,他们的脸上荡漾着彼此信赖,他们紧紧相拥,默契地挥舞着自己的半边翅膀,那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们,她和高洋,从未如此心灵交汇地相拥过。他们一直彼此付出,彼此相爱,却又彼此猜忌、嫉妒。他们想彼此成全又彼此放弃。
  “快!我们时间不多了,还要去接其他同伴呢!”那对男女催促着。
  李祖娥转头望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高洋,闭上眼睛,一头栽下去。
  那一刻,李祖娥喃喃着:“这是坠落……是坠落……”
### 【尾记】
  好歹,高洋也算是北齐的开国皇帝,于是后人支离破碎地记录了高洋和李祖娥的故事。他们只说高洋是个癫狂皇帝,他们只说高洋死于天保十年,他们只说高湛在高洋死后不久当上皇帝,强行霸占了李祖娥。
  他们竟然妄图用这已然走形的寥寥数笔,来勾勒出一段关于飞翔,关于梦想、关于爱情的故事。
  那天,那只遮天避月的大鸟飞走了,且再不回来,他们还要去接别的同伴,然后一起回家,回到那颗最亮的的星星。
  那颗星星上,有许多许多单翅的天使,幸福地飞翔。
  他们只有努力找到了另一半翅膀,然后同心协力飞向天空时,才被后人们称做天使。
  而那些终究坠落到地面的——
  叫做鸟人。
  鸟人不是天使,虽然他们拥有天使那美丽的翅膀,但他们终究没有起飞。因为没有人做伴, 他们只能飘散在空气中,哭泣着,看着翅膀搂着梦想,最终,夭折。
  【完】

View F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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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黄全网吧
date: 2016-05-16 20:39:25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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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猫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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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这天,西京师范大学的一个男生起得很早,出了大门,去一家网吧。
  网络游戏魅力无穷,升级很重要,特别重要。
  5分钟后男生已经站在网吧门口。网吧开在一个临街的半地下室里上面是一家浴池。
  卷帘门紧闭,网吧显出一副尚未营业的样子,但男生心知肚明,这是一种伪装。
  政府上有政策,本市网吧零点之后禁止营业,但下有对策,一到午夜,所有的网吧都会放下卷帘门与厚厚的窗帘,将灯光、嘈杂与几十个两眼通红的通宵上网者严严实实的包裹在里面,从外面看,不露任何痕迹。
  男生抬起手拍门,铝合金卷帘门发出夸张的声响。
  和往常不同,没有人给他开门,男生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咣咣咣咣,咣咣咣咣,耳朵震得慌。
  男生咦了声退后几步重新观察了下网吧的门脸疑惑像水泡一样冒起来难道今天歇业么可昨天晚上他离开时网吧里还满热闹的按常理包夜的最起码不会少于20个。
  他再次上前,这次他拿出了擂鼓的气势,卷帘门发出了穷凶极恶的巨响。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男生生气了,他愤愤的骂了一句,转身走了。
  这一天,网吧的卷帘门从早到晚都没有打开,天黑之后,男生又来了一次,结果依旧很失望,他照着卷帘门踢了一脚,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门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歌声,歌声近在咫尺,异常清晰,听得出就在门背后,男生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了两步,歌声仍在继续,旋律动听——
  “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男声是黎明,女声是王菲,是两位巨星联袂演唱的情歌《甜蜜蜜》,黎明和王菲当然不会屈尊在这里,听声音,应该是手机的铃声。
  男生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白了,一阵恐惧像涨潮般袭来。
  手机在响,说明此时此刻,门里面正站着一个人,他们之间只隔了一道卷帘门。
  或许,那个人现在正趴在门上,透过某个小孔正一眨不眨眼的盯着他看呢。
  男生转身就跑,直到跑过了一条街,才放慢了脚步,踢踢踏踏的走起来,恐惧消退,脑子清澈起来,他边走边想:也许网吧里的人听到自己踢门,趴在门口听听动静,这也情有可原,没什么好怕的。
  可既然有人,为什么不开门?还一声不吭的,搞什么鬼?
  男生的好奇心勃发,转身又折了回来,这次他绕到了网吧的侧面,男生对这里了如指掌,他知道靠近地面,有网吧唯一的一扇小窗户。
  窗户只有两本杂志大小,位置很低,男生干脆趴到地上,把眼睛凑到玻璃上往里看。窗户在里面拉着血红色的绒布窗帘,但没拉严,透出一丝光。
  男生眨巴眨巴眼,透过窗帘的缝隙,等他终于看清了网吧内的情景时,他的心脏如同被铁锤猛砸了一下。
  在惨淡的灯光照射之下,他看到了一屋子死人。
### 一
  造化弄人,弄到林照的头上。
  林照极端不喜欢西京师范大学,偏偏就成了这所学校的一名新生,这使林照想起了看过的一些老电影,小女孩被迫嫁给了老地主,终日以泪洗面,现在,他就是小女孩,西京师范大学就是老地主,林照觉得自己太惨了。
  百度上说西京离家一千五百公里,林照感觉还要远一些,坐火车一天一夜还多,刚下火车就遇到一伙骗子,想骗他的手机和钱包,被他识破了以后,干脆演变成抢劫,幸亏他的叫喊吸引了一个警察的注意,才趁机脱身。然后碰到学校接站的学生,行李丢上一辆卡车,他自己则被装上一辆掉漆的大客车,迷迷糊糊的给拉到学校。一下车,脚就崴了,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意气风发迈进大学的风姿,谁曾想现实中的第一步,竟是个一瘸一拐的造型。
  同寝室的几个人他也不喜欢,除了他,那三个都是本地人,相处融洽,把他晾在一边,他们聊天都用当地方言,咕噜咕噜咕噜,林照一句都听不懂,仿佛到了马来西亚。
  开学还不到一个礼拜,林照已经饱尝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无聊中只好四处闲逛,借以打发时间。
  这天晚上吃完饭,林照出了大门,信步踏上了一条陌生的街道,天色随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暗下去,四周很寂静。
  一路上行人稀少,走到头,林照才发现这是一条断头路,一家的废弃工厂卧在路的尽头,荒草萋萋,厂房的玻璃无一例外全被砸碎了,露出黑洞洞的窗口,工厂旁边坐落着几座破旧的住宅楼,阳台上招摇着衬衣衬裤。
  天空中响了一声雷,乌云漫上来,天空愈发阴沉下去。林照仰头望了望天,似乎要下雨,他转身往回走,这时,他发现不远处一家浴池下面,悬挂着一个网吧的招牌,虽然破旧,但也醒目:黄全网吧。
  到西京之后还没上过网呢,林照朝着网吧走过去,走近了发现,这个网吧应该是由浴池的地下室改造成的,门里是一个倾斜着向下延伸的通道,大概有五六十级台阶,站在门口向下望,只觉得里面黑黢黢的,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照刚看完一本叫《鬼吹灯》的盗墓小说,感觉这个通道倒蛮像小说里描写的墓道,也不知道老板是怎么想的,把网吧开在地下室里,也许是贪图地下室的租金便宜吧。
  林照抬脚刚要往下走,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嘿嘿的笑了两声,他扭头看去,大约六七米开外的一段水泥台阶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天色昏暗,女人脸色显得更加黯淡,她穿着一身蓝衣蓝裤,笑模笑样的望着他。这女人看上去有点古怪,这么大岁数的人,一脸的皱纹,却扎了两根油亮油亮的辫子。
  她的脸是苍老的,她的辫子看起来却仿佛只有二十岁,像是别人的。
  女人朝着林照点了点头,像在示意他过去。
  林照左右看了看四周,附近并没有其他人,看来是在叫他,可是,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女人见林照没反应,便站起来朝他走过来,她的两只手十分古怪背在身后,走起路来两个肩膀一扭一扭的。
  走到林照面前,女人笑容可掬的问道:同学,你是要进去上网吗?
  林照神情茫然的点了点头,不知道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女人压低了声音,仿佛透露给他一个秘密似的说:我儿子也在里面呢。
  林照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莫名其妙,他想,你儿子在不在里面跟我有什么关系?
  女人继续道:“他都好长时间没回家了,白天黑夜的在里边上网,我找他好多少回了,可每次他都不跟我回去,你说,他是不是不学好啊。”
  “这个……”林照挠了挠头,“适度的上上网还行吧,要是天天泡在网吧里确实不太好。”
  女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太好,是不太好,所以,你要是看到他,记得帮我劝一劝他,让他回家啊。”
  说着,女人眼里忽然迸发出一种狂热的光彩,林照心里忽悠一下,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不太对劲,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女人马上逼上来,她的手依然背在身后,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林照越来越胆战心惊了,他想,她身后的……不会是一把刀吧,趁自己不注意忽的捅过来……林照额头沁出了汗珠。
  “同学呀,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女人依旧笑着。
  “什……什么忙?”
  “天气就要冷了,我儿子最近总说脚冷,让我给他带一双厚一点的鞋,昨天我给他送了一双进去,他嫌样式不好看,不穿,还跟我发脾气,今天我又买了双新的,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跟她年龄差不多,你能不能先帮我试试,看穿上好不好看啊。”
  说着,她把双手从背后拿出来,把手里的东西摊给林照看。
  林照的头发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女人手掌心上,赫然托着两只小巧的纸鞋,大约有一指多长,叠得整整齐齐。
  一道闪电撕裂天空,雷声滚滚而至,一滴雨打到林照脸上,冰凉冰凉的。林照仓皇后退,慌乱中差点把自己绊了个跟头,女人站在原地直视着他,手捧纸鞋,发出一连串高高低低的笑声。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原来是个疯子,林照心里暗骂了一句娘,怏怏的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刚进校门,雨势便大起来。
### 二
  雨短暂的下了一个多钟头8点多就停了玻璃上残留着条条水迹仿佛被无数蚯蚓横七竖八的爬过。
  寝室里刚刚爆发了一场战争,交战双方是林照以及对床的金长亮。金长亮是本地人,五大三粗,一脸粉刺,看上去像条好汉,但一开口却很遗憾,暴露出一副娘娘腔。此人最大的嗜好就是照镜子,而且总是照得津津有味、入木三分的,林照一看到他照镜子的姿态和表情,就很受不了,有一种想扑上去踹他脸的冲动。
  战事的起因很简单,林照刚回来,就察觉到有人动了自己的柜子,早上离开寝室前他记得自己明明关严了,现在则虚掩着,进一步查看,林照发现洗面奶和洗发水被人用过了。
  金长亮头发湿漉漉的,盘着腿,正对着一面小镜子动作轻柔的挤着脸上的粉刺,房间里除了他再无他人。
  刚被那个女疯子吓了一跳,林照正心里有火无处发泄,操起洗面奶便上前去质问他,谁知道娘娘腔口才好得要命,嘴巴里像叼着一挺机关枪,嗒嗒嗒,嗒嗒嗒,林照根本插不上嘴。见吵架不是对手,林照干脆捏紧了拳头,瞄准了娘娘腔的眼眶,打算换一种原始而好用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幸好这时对寝的几个男生闻声过来劝解,把他俩拉开了,否则事情还真有可能闹大了。大学不许打架,打架是野蛮的行为,不是大学生所为,发现就要留校察看的,开学不到一个星期就被留校察看,这个,好像也不太好。
  被拉开的林照作势往前闯了几次都被拦下来于是很愤怒的摔门而去。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林照沿着甬路一直走下去到学校大门口值勤的保安正准备关大门林照看看表10点正是学校规定关门的时间。
  穿着黑雨衣的保安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说:要出赶紧出,我要关门了。
  林照犹豫了一下,抬脚迈过了电动门的轨道,顷刻便融入了校门外的黑暗之中。跨出大门的一瞬间,林照恨恨的想,真希望别再进这所烂学校的烂大门,回那个烂寝室见那几个烂人。
  电动门嗡嗡的响了一阵,在他身后缓慢的合拢,最后当的一声响,一切归于宁静。与此同时,天空中又开始亮起了闪电。
### 三
  林照再次来到那个网吧门前时,网吧的门仍旧如同傍晚那般敞开着,像一张沉默寡言着的嘴。
  林照也真的无处可去。
  天也许还会下雨,露宿街头很可能会沦为一包泡面,并不明智。当然,林照也并没打算如此,走出校门的一瞬间林照已做好了决定:先到网吧混一宿,等明天一早,趁他们都去上课了,溜回寝室收拾东西回家。来这座城市和这所学校就是个错误,犯了错误,按小时候老师的说法,当然要及时改正。他明天就改。
  没有路灯,闪电是唯一的路灯。快到网吧时,林照在路边的花坛里拔了块砖头攥在手里,他想,要是那个女疯子再出来胡闹,就给她一砖头。
  女疯子没有出现。
  林照站在网吧入口处和白天稍微不同的是通往地下室的那条通道里亮起了一个灯泡看亮度也就20几瓦刷着白灰的墙壁被灯光涂抹得一片暗黄像黄疸病人的脸。林照揉了揉鼻子拾阶而下台阶是木板钉就的上面铺着层暗红色的毡子满是污迹踩上去声音空洞有回音传来林照觉得自己仿佛真的走进了一座坟墓。
  走到底向右拐,是一道小门,进去,林照下意识地紧了紧衬衫,这里的气温仿佛骤然降低了许多。
  网吧呈现在他面前是个100平左右的长方形光线暗淡全部光源来自于两盏白炽灯室内的一切仿佛都淹没在阴影里。
  紧靠门边摆放的是一张收银台,被漆成暗红色,台面上摆着一个金黄色的招财猫,不停冲着门外招手,猫的眼睛亮晶晶的。一个穿黑衣的女人缩在里面,侧向着林照,对着一台显示器头也不抬的打字,头发很长,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林照看不出她的年龄。
  墙上张贴着一些网络游戏的海报,有几张上端的胶带开了,海报耷拉下来,显得垂头丧气的。六七十台电脑隐在暗影里,环顾四周,林照陡然发现,这间网吧里居然一个上网的人都没有,偌大的网吧里原来只坐着这一个女人,看上去这里不像个网吧,倒像是个放置电脑的库房。
  林照心说开网吧开到这个分上,老板真应该去上吊了,实在经营无方,也好,老子今天包场了。
  林照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敲了敲收银台:“包场。”话一出口顿觉不对,脸一红,连忙改口道:“包、包夜。”
  收银台里的女人扭过头,林照这下看清了她的脸,这是个三十岁多岁的女人,长相实在不怎么令人钦佩,方脸,皮肤很白,两条眉毛却有些过于黑了,像用毛笔沾了墨汁画上去的,显得突兀。林照胡乱看过几本相书,这第一眼的印象令他不寒而栗。
  这女人长了副寡妇相,女人接过钱,她的手骨节粗大,如果不看她的脸,林照肯定会认为这是一双男人的手。
  “35号”。报完了号码女人便转过脸去不再理会林照。
  光线实在太暗找了半天林照才从房间深处的一个角落里找到35号机那是台靠墙的电脑就放置在网吧唯一的一扇小窗户下面。林照边开机边在心里暗骂女人二五0这么多电脑你就近给我开一台就好了开哪门子35号当不当正不正的害老子一顿好找。
  外面隐隐又有雷声炸起,隔着墙,那雷声听起来沉闷,瓮声瓮气,片刻之后,哗哗的雨声蔓延开来。
  雨又回头了。
### 四
  挂上QQ一片灰只有三五个头像是亮的还都不熟懒得理他们倒是小喇叭一直在闪烁点开系统消息提示前天晚上20时15分一个叫“我爱小腊肠”的女孩申请加他为好友林照查看了“我爱小腊肠”的资料见学校一栏填写的是西京师范大学他笑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叫什么娟的女孩。什么娟?好像是李娟,也可能是王娟,管它呢,这并不重要。
  什么娟是个很甜美的女孩。前天,进大学第一节高数课,他们很有缘,坐前后座,临上课前,那女孩的圆珠笔掉了,他见机行事的捡起来,以此为契机,两个攀谈起来,没想到竟然很愉快。什么娟是本市人,但跟他说普通话,一点都不讨厌,长相也宜人,林照开始由衷的盼望尚未谋面的高数老师临时突发某种疾病,把这节课改上自习,可高数老师还是安然无恙的来了,林照失望的叹了口气,两节课都上得有点心不在焉。
  临下课前林照耍了个小伎俩回头问女生借了一只笔又问她要了一张纸女生都给了不解的望着他。林照把笔和纸一并推到她面前能把你的电话写到上面吗QQ号也行。女孩脸红了迟疑了下还是很听话的写了。林照从空白处撕了一块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和QQ递给她眼神配合得很到位这时下课铃恰倒好处的响起来女生抓起纸条红着脸走了林照在内心里为自己鼓了鼓掌表现得还不错有点韩剧男主角的意思他慷慨的给自己打了85分。
  没想到女孩当天晚上就加了自己,林照心里很熨帖,他通过了“我爱小腊肠”的验证,使她的头像出现在自己的好友栏中,但让林照备感失望的是,“我爱小腊肠”的头像是灰的,此刻,她并没有在线。
  林照不甘心,担心她在隐身,发了个你好过去,还是没有回应,林照这才死了心,套上耳机,打开一个音乐网站,在几首周杰伦的歌前面点了勾,连续播放起来,前奏响起,林照甩脱了鞋,两只脚翘在电脑桌上,闭了眼,一晃一晃的随着音乐的节奏打起了拍子。
  菊花台,旋律优美,但很忧伤,一曲终了,四下里重归寂静,仿佛比音乐响起之前更静了。林照睁开眼,猛的坐直了身体。仿佛跌进了冰窖般周身冰冷。
  灯已经灭了,但室内并不是漆黑一团,有些微的亮光。
  周围的几十台电脑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坐满了人。这些人大多是学生模样,但一个个坐得笔直,双手下垂,一动也不动,面对着显示器,像是在安静的照镜子,又像是在履行着某种宗教仪式。
  林照冷汗直流,他陡然发现这些人面前的电脑显示器居然都是纸扎的,方方正正,每台显示器的旁边都立着一根白蜡烛,烛油像泪水似的流淌下来,飘忽闪动的烛焰在这些人的脸上映出蓝幽幽的光。
  身后也有响动,他猛回头,门口的那个女人正从收银台后缓缓站起,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慢腾腾的向他走过来,她的脚步声不是平常人的那种富有生气的哒哒声,每走一步,都发出沙沙的声响,像用一把扫帚在扫地。
  等她越走越近,借着烛光林照才蓦然发现,原来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一个纸人,她脸上的五官都是用毛笔勾勒出的,红笔描画出的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在冲着林照微笑。身上的衣服和裙子是黑色的亮纸,裙子下摆被细心的剪裁了无数的细穗,拖在地上,沙沙,沙沙,沙沙,随着她的逼近,这声音愈发清晰。
  黑暗中响起了一阵低幽的笑声,那是一群人一起捏着嗓子笑的声音,阴森森的,四处回荡。
  林照一声尖叫,蓦的惊醒了,他大口的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环顾左右。
  头顶上的灯仍在闪着,空气中一股甜腻腻的味道,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林照抬头往收银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收银台笼罩在一片灰暗的阴影里,而女人则被牢牢包裹在收银台中,台面上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头顶。
  林照伸出手指摸了摸面前的电脑屏幕,冰凉的感觉顺着指尖传递上来,绝不是纸扎的,林照舒了口气,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全是冷汗,这个梦太过逼真,把他吓坏了。
  外面雨声依旧响亮的传来听声音是一场暴雨不过似乎很久没有听到雷声了。林照再次看了看时间已经11点了没想到这一觉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椅子响了一声,紧跟着林照看到收银台里的女人站起来,冲着网吧深处僵硬的喊了一声:有要走的吗?我要锁门了。
  林照欠起身,诧异的问:锁门干吗?
  女人定定的看着他,就像看一个行为反常的陌生人,停了一会才说道:有人查,要把卷帘门放下来,你,要走吗?
  林照“哦”了声,摇摇头坐回去:不走,我不走。
  女人停顿了片刻,过了会忽然又低低的问了一句:有要走的吗?
  林照一愣,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茫然的说道:都说了不走了呀。
  女人没说话,静立了片刻,转身走出了那道小门,外面的阶梯上响起了空洞的脚步声,接着,卷帘门哗哗一阵暴响,听声音是放下来了,雨声顷刻间小了一些,也就在这一瞬间,空气也似乎憋闷起来。
### 五
  11点多正当林照百无聊赖时什么娟居然上线了这令林照惊喜异常。
  十指翻飞,林照连忙打了个笑脸发过去:你好:)
  回应冷冰冰的:你谁?
  显然什么娟的记性并不好,没有认出他来。
  “前天高数课……”一点小小的提示。
  见效了,什么娟很快回过来一个羞涩的笑脸:是你啊,这么晚你怎么还在上网?
  “等你啊。”明知道不是真的,但女孩们也喜欢。
  “哼,油嘴滑舌。”没有责怪的意思,像是在撒娇。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什么娟在网上明显比现实中更放得开。
  她说自己刚回到家今天她生日跟几个同学去KTV唱歌了才回来上线看看有没有人给她留言。
  林照适时的送上生日快乐的祝福,同时假装羡慕的说,你看你多好,离家这么近,还有人给你过生日。
  谁知什么娟对这个奉承很不认可,她说她家离学校只有区区三站地,她走读,天天回家,一丁点儿念大学的感觉都没有。她抱怨说:简直烦死了。
  这时的林照却不烦了,不光不烦,甚至有些美滋滋了,看来西京师范大学并不像他想象得那样一无是处,有漂亮女孩的地方,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什么娟问他: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在寝室睡觉?”
  林照轻描淡写的回道:不爱在寝室呆着,心烦。他没好意思说自己跟娘娘腔吵架的事,不大光彩。
  什么娟嘻嘻一笑:你是个坏孩子,不说我都猜得出,你肯定玩网游。
  林照说:冤枉,小狗才玩那东西呢。
  什么娟嬉笑着说道:我看也是,你在哪上网呢?
  林照回道:学校附近的一个网吧,开在一个地下室里。”
  “地下室的网吧?现在学校附近还有开在地下室的网吧吗?”
  “当然有了,要不你说我现在在哪?”
  “开在地下室的网吧过去倒是有一家,不过早就关门了。”
  “上边是个浴池,旁边还有个废弃的工厂。”
  “啊??????????”
  “那么激动干嘛?”
  “那家网吧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黄全网吧吧?这名字起的……”
  “你骗人。”
  “我骗你干吗。”
  “你说的这家网吧真的半年前就关门了。”
  “那你说说,他为什么关门?”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那家网吧死过人。去年的一天夜里,包夜的二十多个人全都因为煤气中毒死在里面,从那以后那间网吧就再也没开过门,你怎么可能在里面上网?”
  林照打字的手指停止了动作。
  什么娟还在继续:“网吧虽然关了,可那以后,传出了许多恐怖的传闻。据说有人半夜路过那个网吧时,总能听到里面有嘈杂的声音,还有更恐怖的,说有两个小孩晚上趴窗户,曾经看到过有白纸扎成的衣服和鞋在网吧里飘忽徘徊,就像活的一样,当然,这些都是传言,不过,我每次路过那里时,都觉得有点阴森森的……不说这个了,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听说了那个网吧的鬼故事,所以故意吓唬我呢?快招,你到底在哪上网呢?”
  林照的头皮轰的炸了。
  他慌忙左右四顾,四下里仍是他进来时的样子,空荡荡的,收银台的那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踪影全无,惨淡的灯光照在几十台电脑上,网吧里一片死气沉沉,气氛十分诡异。
  林照想起了女疯子手里捧着的那双纸鞋,在什么娟叙述的恐怖传言中,它再次出现了。
  他扯着嗓子颤巍巍的喊了声:有人吗?声音弯弯曲曲的在墙壁间回荡,就像在山谷或洞穴中那样。
  除了自己的回音,没有任何回答,林照毛了,他站起来,往旁边移了两步,鞋底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显得异常低沉嘹亮,回音激荡。
  林照顺着过道来到收银台前,那女人的确不在了,只留下一把黑色的皮转椅。林照回忆了一下,只记得刚才女人出去锁了门,接下来便没有对她太过留意,她去哪了?网吧里应该有住宿的地方,也许女人见包夜的人少,锁了门就去睡觉了。
  林照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了,他决定把女人叫醒,让她开门放自己出去。他左右逡巡了一圈,发现收银台斜后方不远的墙上,有一扇紧闭的暗红色木门,门正中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已经残缺了一角,应该是去年过年时遗留下来的。林照走过去,勾起食指笃笃笃的敲了三下:“有人吗?。”
  这时,身后仿佛传来一阵沙沙的轻响,林照警觉的回头,没有异常,墙壁闪着灰白的光芒,也许是幻觉。正当林照想回过头的时候,他的视线偶然扫过不远的墙角,一瞬间,他的嘴唇猛的哆嗦了一下。
  他看到黑糊糊的墙角处,竟然摆放着一双洁白的纸鞋,十分扎眼,小巧尖细的鞋尖正对着林照。
  进门的时候林照根本没有注意这个角落,他不知道这纸鞋是原来就在这里,还是刚刚才出现的?汗水一点点的渗出来,浸湿了他的后背。
  越来越邪门了,空气中游走着一股无法言说的诡怪气息。
  林照强迫自己把头扭过来,不去看那纸鞋,更加急促的敲门:有人在吗?
  仍旧没有人答应,林照急了,一把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拽,门吭了一声便开了,带起了一股凉风,林照额前的头发因此而抖动了几下。
  这个房间里没有开灯,黑黢黢的,一股刺鼻的怪味令人作呕。
  林照浑身一阵发凉,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面前的黑暗中,仿佛有很多道冰凉而同样是黑色的目光在悄无声息的注视着他。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有一种转身想逃的感觉,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手在靠近门的墙壁上摸索了几下,摸到开关按下去,灯应声亮起来。
  光明所呈现出的一幕是他始料不及的。
  这是一间只有五六平米的小屋,迎面是一张桌子,覆盖着白色的塑料布,桌上摆放着几盘早已皱巴巴的桃子苹果,中间是一个灰黑色的小香炉,斜插着几根紫红色的香,有长有短,都熄灭着。正对着门口的墙壁上,竟然密密麻麻的挂了一墙的黑白遗像,遗像排列了四排,每一幅都被黑纱缠绕,几十张模模糊糊的灰白的脸贴在墙上,一起似笑非笑的注视着林照,那些脸是他们生前的模样。
  林照魂飞魄散,什么娟说得没错,这家网吧当真死过人,这些毫无疑问就是那些死者的照片。他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眼前仿佛飞舞着无数的苍蝇,他跑,撞倒了临近的两把皮椅,不顾一切的向着门口跑过去,肩膀重重撞在收银台上,但毫无痛感,他拐过那道小门,冲上木制的阶梯顶端,在暗黄的灯光下,卷帘门紧闭,林照蹲下来双手抠住门的下沿拼命的向上抬,纹丝不动,重有千斤,门的确被锁死了,他出不去了。
  林照用力的拍门,踢门,卷帘门在他的击打之下发出暴躁的声响,但这无济于事。
  林照此时的恐惧无以复加,半夜十二点,独自一个人被锁在一间死过二十几个人的地下室里,环境诡异莫名,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镇定需要足够的胆量,而林照的胆量并不够分量,他真的害怕了。
  他颓然的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卷帘门,望着台阶尽头的黑暗,耳鼓开始嗡嗡作响,心脏像一个溺水的人,一点一点的往下沉。他的神经绷得像一张拉开的弓弦,他竖起耳朵,捕捉着每一声轻微的声响
  哗啦哗啦哗啦,好像很多双手在敲击着键盘。
  咝咝,咝咝,是煤气罐破裂那种气体泄露的声音。
  说话声,嬉笑打闹的声音,一波一波的传来,越来越猛烈,身边仿佛沸腾了。
  林照用力的摇了摇头,再仔细聆听,这些声音立即还原成为哗哗作响的雨声。
  林照抱紧双臂脑袋里一个恐怖的念头挥之不去那二十几个死去的人此刻就在这个网吧里他不仅看到了他们的遗像而且他们刚才就坐在他的身边他看不到他们可他们却能看到他他们都是被煤气熏死的脸色发青眼球突起有一些鼻子里还淌出了黑紫色的血。还有那个收银的女人也许根本就不是人她之所以给他开35号机是因为前面的那些电脑前都坐着人……
  林照越想越怕,就在这时,隔着卷帘门忽然有人低低的说了一句:煤气关严了吗?
  就像雷声炸响在耳边,林照一声惊号,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门外响起了嘿嘿的轻笑声,在这深更半夜,这笑声如同一群黑色的虫子,从门缝里挤进来,四处飞散。
### 六
  林照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趴了一会,神智还算清醒,只觉得胳膊肘和膝盖火辣辣的疼。四周一片昏暗,一股霉味直冲鼻腔。他不敢动,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那笑声持续了几秒钟便消失了,只有沉闷的雨声含糊不清的敲打着他的耳鼓。
  谁在门外?是幻听吗?
  林照强撑着爬起来,也顾不得手脚疼痛,仰起头,死死的盯着灰突突的卷帘门,手掌心黏糊糊的,全是汗水。
  现在应该做什么?对,打电话,找人,把自己从这个鬼地方弄出去。
  林照伸手摸牛仔裤的口袋,只有一串钥匙,哗哗作响,他想起来,手机放在电脑旁边了。
  但总不能在这里面呆一晚上,要不自己非崩溃了不可,林照一咬牙,壮起胆子拐过那道小门,又回到了里间的网吧。
  静悄悄的,仍旧是空旷昏暗,暗淡的灯光洒在几十台电脑显示器上,仿佛照在几十个硕大畸形的黑色头颅上,一切都静止不动,只有收银台上的招财猫仍在一上一下的朝着门口招手。那间小屋的门仍敞开着,从林照的角度,墙上的遗像被挡出一多半,露出的几张目光阴冷,仿佛仍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林照心一横甩开大步冲到刚才上网的那台电脑前他的诺基亚6300正安静的躺在桌上挂坠上的荧光灯交替闪烁着红绿光芒。
  他一把抓起来想拨110忽然间又犹豫起来要是真把警察叫来怎么跟人家说
  下这么大的雨,警察开着车在街上巡逻心情一定也不大舒畅,说自己在网吧包夜,后半夜害怕了,觉得网吧里鬼气森森的,再呆下去可能会疯掉,所以请警察叔叔来营救自己?
  警察是否会心平气和的对待自己呢?
  如果这样说不太合适应该怎么说林照从来没有打过110这方面经验不丰富。
  他踌躇着,忽然感觉到有一丝风吹到脸上,风里还夹杂着若干破碎的雨滴,凉凉的,像一只冰冷的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 七
  又有一个男生死在西京师大附近的黄全网吧,这成了震惊西京市的一大新闻。
  报纸上仅仅轻描淡写了一下,好像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但民间却已传得沸沸扬扬。
  人们交头接耳的说:这件事太邪门了。
  市井传闻的大致版本是这样的:
  那间网吧刚刚在半年前因煤气泄露而令23个通宵上网者送命据说最先目睹惨剧的是一个清晨来上网的学生一个强撑着爬到门口但仍最终死去的上网者的手机铃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透过窗户他看到了恐怖的一幕一些人趴在键盘上另一些则仰躺在椅子上他们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仿佛是凝固了惨淡的灯光照在那些仰起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生冷的青白色男生看到没有一个人是睁着眼的。
  男生尖叫着逃开,警察迅速赶来,封锁了现场。
  网吧停业整顿,老板被判无期,到现在,他的刑期刚刚才过去半年,就像一个棒棒糖被轻轻的舔了一下,他在监狱里的日子还长着呢。
  网吧停业了半年后终于获准解禁这时新学期开始了对于网吧来说这也是收获的季节老板的妻子继承了丈夫的事业独自将网吧开张但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这个网吧滋生了不少可怕的故事还有人说那个女人出于内疚竟然把23个死者的照片从晚报上剪下来翻拍成照片供奉在那间地下室里这样一来谁还敢光顾不仅不光顾甚至路过这里的行人都要绕着路走。
  网吧重新开业的第三天晚上,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那个死去的男生走进了那间网吧,他刚刚来到西京,显然对这个网吧的过去一无所知,当天夜里他死在网吧里,死因仍旧是煤气中毒,不过这次不是泄露,是他自己拧开了厨房的煤气阀门,看起来像是自杀。据说男生当天晚上和同寝室的一个男生发生了冲突,但作为自杀的理由,好像有些牵强,如果是真的,只能说现在小孩的心理素质太成问题。
  报案的是网吧的女老板她在夜里11点多放下了卷帘门后回了一趟家因为孩子一个人在家里她不太放心一个多小时后赶回网吧时男生已经死去了。
  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人们不太清楚,网吧里没有安装摄像头。
  在现场警方发现了一个疯女人经过调查是23个遇难者里一个姓张的男生的母亲人们说这女的原来还是个中学老师好端端的一个人受了刺激后便疯了每天在网吧附近转悠逢人便说他儿子在网吧里上网有小孩会用石头丢她她从来都不生气是个和风细雨的疯子。
  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也许会有些出入,但人们说,大致是这样,差也差不了许多。
  但有个住在西京师大附近的小孩反驳过一次,他说有一点小细节大家说得并不对,现在那个疯女人已经不再找他的儿子了,遇到有人路过,她就会笑嘻嘻告诉对方,说他的儿子找到了替身,已经回家了。
  疯子的话当然不可信,没有人往心里去,听完了也就算了,甚至连那个小孩,说过一遍之后还不到两个月,便把这事也忘记了。
  这是件很恐怖的真实事件,在西京,人们用这件事告诫他们的孩子:
  小兔崽子,不要天天泡在网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