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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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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te: 2016-05-16 21: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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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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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小妖尤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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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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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到那个流浪汉以前，黄北北一直很忙，他是一个业务员。他手机24小时开机，每天都有讲不完的电话，他的电脑24小时开着，每天有收不完的邮件。他似乎认识很多人，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朋友，他甚至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和老婆说上半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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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最熟悉的人感到陌生，对陌生人感到熟悉。但他并不介意，只要他还有手机、还有网络、有电视，他就可以拥有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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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遇到那个流浪汉后，一切都就变了。那天他抱着坏了的电磁炉，边走边埋怨老婆没了电磁炉就不会做饭，一个流浪汉不怀好意地拦住了他，舔着黑乎乎的嘴唇说：“你老婆是废人，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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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北北没理他，但那流浪汉不依不饶地追着他喊：“瘸子没有拐杖不能活，瘸子是废人；你们没了这些东西就不能活，你们也是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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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到那个流浪汉的第二天，黄北北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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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北北失业是因为他丢了一笔重要的业务，他丢了一笔重要的业务是因为他没有及时收到客户的邮件，他没有及时收到邮件是因为他电脑的网卡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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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黄北北失业后，他就真的成了一个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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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他的神经都和手机充电器上的指示灯一样，一直紧绷着。他特意把短信提示音和来电铃音设置成聒噪而特别的音乐，这样的声音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响起，都能第一时间引起他的注意。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不能错过任何一通来电、任何一条短信，就像他决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就业机会一样，他不想成为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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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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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天，真的格外热。房子的里里外外似乎都冒着水蒸气，世界变成了大烤箱，似乎把一切都烤干了，甚至连时间、血液和灵魂，都在这样干热的天气里蒸发了，未来、梦想也变得那么遥远，且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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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人间蒸发的不仅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包括黄北北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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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明记得它上一秒还被握在手里，那大概是他今天第一百零一次查看是否有未读短信和未接来电，但下一秒它就不见了、蒸发了。那一刻，他竟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比丢掉上一份工作时还要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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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部手机里存储着他所有的人际关系，关联着他的未来、甚至整个人生。那一刻，黄北北觉得自己真的废了。他翻遍了每一个衣兜，甚至包括衣服里上的每条褶皱；继而，他又抱着渺茫的希望，把自己今天的路程一寸一寸地搜索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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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黄北北绝望到整个人都虚脱的时候，他又遇到了那个流浪汉。他懒洋洋地躺在街角的破垫子上，嘴角从胡子里探出来，微微扬起，带着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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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北北突然觉得，他所有的厄运都源于这流浪汉的诅咒，他说他是废人，他就真的废人。于是他劈头盖脸地问：“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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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流浪汉指着路上一个牵着导盲犬的瞎子说：“我和那瞎子一样，是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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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有没有见到我的手机？！”黄北北继续恶狠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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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汉继续指着那个瞎子答非所问：“你的手机就是那瞎子的导盲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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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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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北北因为丢了那部手机而变得精神恍惚，他常常习惯性地把手伸进裤兜，然后又落寞地抽出来；他常常在半夜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惊醒，缓过神儿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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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夸张地说，黄北北的心在滴血，因为在他丢了手机的这两天里，不知道有多少就业机会与自己擦肩而过，就连他想找人托托关系也成了奢望，因为那些人的电话号码都存在手机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记住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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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北北终于忍不住了，他央求老婆从那有限的家用里挪出点钱，重新买一部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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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黄北北的老婆就像刚刚吞了十斤炸药一般:“你这个废人！没有手机你就不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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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一针见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内心狠狠地砸了一下，摩擦出某种诡异的火花，照亮了某个可怕的真相。黄北北想起流浪汉的话，心中不禁凛然，原来那手机真的他的耳朵、嘴巴、是他的胳膊他的腿，没有了手机的黄北北，就是没有了导盲犬的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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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黄北北主动找到了那个流浪汉，当时他躺在一块破垫子上，嘴唇干裂，烈日正在一点一点蒸发着他的生命，这令他看起来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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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北北再次问了他一个相同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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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一个拒绝成为废人的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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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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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汉看了看架在黄北北鼻梁上的眼镜，说：“人呐，越活越不完整，越活越残废，你看，你看，满大街都是废人……虽然我就要死了，但我很庆幸，自己死的时候不是个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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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北北望着一无所有的流浪汉，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一下子变得透亮透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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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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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黄北北再也没有提过买手机的事情。他变得越来越奇怪，越来越不可理喻。他把老婆给他买的新手机扔进了垃圾桶；他拒绝请人维修坏了的微波炉；他一日三餐，就算撑破肚皮也要把所有的东西吃完，因为他决不把剩下的食物放进冰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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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婆说他疯了，可他却振振有词：“我不过在努力让自己不成为一个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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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气得他老婆跑回娘家，再也不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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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天，大半个城市都停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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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世界乱套了。没有电，就没有了电脑、网络、工厂、甚至没有了红绿灯。每个人都变得无所事事又手足无措，职员们坐在电脑前发呆，工人们蹲在车间门口抽烟，交警站在十字路口累得满头大汗，甚至就连吃饭喝水都成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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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没有电的大热天里，每个人都坐立难安，除了黄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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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北北懒洋洋地躺在一块破垫子上，就像那个死去的流浪汉一样，嘲讽地望着每一个路过的人，也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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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黄北北的，当时我提着笔记本，正四处寻找可以上网的地方，因为这天是给杂志交稿的最后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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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北北拦住我，一看就是刚入行不久的流浪汉，脸上带着生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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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是个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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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不是，我靠写字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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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如果没有了电脑，你还能继续写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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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令我毛骨悚然，因为我现在已经不会用纸和笔写故事了，倘若没有电脑，你将再也看不到我的故事，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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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犹豫了很久才说：“好吧，我承认自己是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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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北北继续问，你还愿意继续做一个废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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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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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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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全世界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人了，那我们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事实。我们用先进的科技制造自己可以操控的各种机器设备，然后，我们自己再心甘情愿地沦落为被操控者。它们操控着我们使用它们，维护它们，并研制出功能更加强大的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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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它们的依赖中，我们不得不沦落为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