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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推销员守则
date: 2016-04-09 21:30:43
categories:
- 男生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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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倪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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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刚进门,后脑勺就狠狠挨了一下。
  醒来后我发现全身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块破抹布,躺在卫生间的浴缸里。
  出事时是五点左右,昏迷的时间难以准确知晓,凭借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判断,现在至少该是九、十点钟。
  大学毕业后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无奈之下当了半年推销员,其间我遭遇过各种各样粗暴的对待:厉声命令我滚蛋,动手赶我滚蛋,最过火的无非是开门放狗。但进屋后被打晕还是头一次遇到。
  莫非这里是罪犯的老巢?不像,那些家伙向来喜欢在人流嘈杂或者穷乡僻壤扎根,这种新建的小区里摄像头太多,会有暴露行踪之虞。更重要的是,迎接我的女孩,怎么看也不该是同流合污之辈。
  推销员的基本功就是迅速地分辨出对方大概是个什么性格,然后准备相应的说辞。今晚见到的这位女孩,瞅着就耐看又端庄,并非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人。
  “您好。这栋别墅如此气派,使用我们的房屋警报系统,会让您在此居住的更加安心。”
  “对不起,我很忙……”门缝里露出半张清秀的脸。
  “只耽误您几分钟。”我坚持道。
“……好吧,请进。”她叹息着开了门。
当时我没有领会这声叹息的意思,看来还是差了些火候,我懊恼地想。
  非常普通的对话,足以表明我的身份。她若坚称没时间,我亦不会死缠烂打。难道她被人绑架了?电影里常见这样的情节:绑匪命令人质开门,再从容地放倒进屋的倒霉鬼。
  隐隐约约地听到电话铃响起,我挣扎着坐起身,把耳朵贴在墙壁上。
  “那款特价雪地靴断码了,你的鞋号是多少?我看看有没有货。”女孩在接电话,“卖光了,很遗憾……再见。”
  片刻的安静过后,她又开了口:“接下来我该干什么?”
  一个男人瓮声瓮气地说:“老老实实呆着,别耍花样。”
  我的猜想果然没错,有人在胁迫她。得想点办法。只是…….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我试图从浴缸里爬出,在卫生间里找找有没有能割断绳子的东西。不料浴缸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吓得我屏声息气,闭眼躺回去,装成昏迷的模样。
  几分钟过去,没有人来查看情况,我如释重负,趴在墙上继续听动静。
  “对不起,我刚才查了一下,那款黑色的高跟鞋已经售完了。没问题,到货后我会给你留言。”挂断电话后她重新陷入了沉默。
  这女孩到底是干什么的?这栋别墅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住所,和商店什么的完全不搭边。对了,很可能是做网店的生意。现在很多女孩喜欢干这个,有些是为了赚钱,有些纯属爱好兼消磨时间,她应该是后者。
  网店做到一定规模,信誉好了,本地顾客的电话就会络绎不绝。这是我一个女性朋友的经验之谈,她趁热打铁地开了家实体店,生意挺不错。
  那个男人大概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顾客打来电话咨询,但又没有切断电话或者不接,中断联络或者引人起疑貌似都是他的忌讳,这倒很符合绑匪的特征。
  然而绑架的话,通常不是把人质运到隐秘的地方藏起来么?他这样明目张胆,更像是个被抓到现行的盗窃犯,恶从胆边生,索性挟持了那女孩。
  反正一切都是猜测,对我的处境毫无帮助。当务之急是先解开绳子,寻机逃脱报警。我端详着卫生间,失望地发现除了几瓶化妆品和一把塑料梳子外,别无它物。
  清亮而富有穿透力的门铃声钻进我的耳朵,来的是什么人?
### 二
  趁外边的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来客身上时,我动作尽量轻缓地从浴缸里爬出。在地上像条青虫似地蠕动了半天,总算勉强站起身。
  我靠在卫生间的门上伸长了耳朵,满怀憧憬。倘若来客机警一些,发现情况有异,我和那姑娘便有了安全获救的可能。
  我听到了别墅大门敞开的声音,我听到了别墅大门关闭的声音,二者相隔很短。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比来客懵然不觉更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凭借脚步声可以推断,一个人去开门,关门后的脚步声是两个人。
  那个男人不可能让女孩独自去开门,他亲自去迎接的人,只能是如约而至的同伙。
  先前所有的设想都落了空:挣脱束缚,故意制造声音引诱那个男人走进卫生间,然后打晕。多了个同伙,这么做等于自寻死路。
我越想越后怕,虽说只听到那个男人在开口说话,但并不等于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或许还有几个同伙默不做声地躲在其它地方。幸好卫生间里没有利器,老天爷似乎也在阻止我贸然行动。
一个曾经热心教导我的前辈曾再三叮嘱我,推销员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逞强,图一时口舌之快的代价往往是断送大好机会。而在这种情况下,断送的恐怕则是性命。
  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想到了一部电影:几个歹徒冲进某富豪家的别墅,挟持了别墅里的人,然后联系上身在外地的富豪,勒令他向指定的账号上转账。这种绑架方式貌似危险,实际上却起更省事,带着人质转移多少会有风险,而且还可能留有暴露真实身份的隐忧,不如就地解决。歹徒的同党监视富豪的举动,钱到帐后马上撤退,堪称闪电战。
  几乎可以确定,电影中的情节在现实中重演了,我被稀里糊涂地卷了进来。
  不过若是图财,他们便不会轻易伤害人命,我这样宽慰自己。
“那个推销员不会有事吧?”我听到了女孩的声音,“干嘛要牵连到他?”
  “推销员?”新来的同伙生着一副公鸭嗓子,“什么推销员?”
  沉默了很久,那个男人开了口:“刚才有个推销员纠缠不休,被我打晕了。”
  公鸭嗓子冷笑一声:“你可真能干,他在哪里?”
  “卫生间里。”女孩怯生生地说,“这么久还没动静,我担心他会不会死了。”
  “我讨厌推销员。他们就像是乌龟,咬住就不松口。当面推销的大不了揍他一顿,打骚扰电话的最可恶,看不见摸不到。我去参观一下他是什么德行。”
  公鸭嗓发表了一番议论后,脚步声向卫生间走来。
  我赶紧躺进浴缸,双目紧闭。
  哗啦啦的开锁声后,卫生间的灯亮了,随后门被打开。
  “别装死,你弄出的动静我都听到了。”公鸭嗓轻蔑地说,“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非要我朝你的大腿捅一刀才甘心?”
  我睁开双眼,看到一个年轻男孩叉腰站在门口。他顶多二十岁出头,脸上像是挨了平底锅的猛击,五官可笑地聚在了一起。一双白多黑少的小眼睛冒着凶光。
  他死死地盯着我:“你看起来不像是很害怕的样子。”
  不害怕才见鬼,但害怕有什么用?面对匪徒,表现得过激或者过分紧张都可能激发他们暴虐的征服欲,最佳选择是装糊涂和虚弱。应付死亡威胁的手段除了顺从与合作,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意识到,我毫无威胁。
  想要成为优秀的推销员,必须得研究点心理学。尽管我没打算长久从事这一行,然而为了追求成功的喜悦,加上个人兴趣,特地买了本心理学基础研读了一番。
  我呻吟了一声,竭力让眼神显得呆滞而迷离,试图让他感觉到我非常虚弱。任何人都不希望面对一个强势的对手,绑匪更是如此。
  没想到他神经质地咯咯笑出了声,右手从腰间摸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 三
  “瞧这个位置多漂亮。”他笑得前仰后合,“割断的喉咙,放光血,用水一冲,再把尸体装进麻袋扔到地下室。等别人发现时,你恐怕早就烂成了骨头。”
  “不!”女孩惊恐地尖叫起来,“你不能我家杀人……唔!”
  她的嘴被堵住,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别再刺激她了。”男人冷冰冰地说。
  笑容从公鸭嗓的脸上消失,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悻悻地走出卫生间。
  门重重地被关上,我松了一口气。这家伙绝对不是在吓唬我,从他的脸上我能读出狂热和渴望……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很耳熟,似曾相识,在哪里呢?
  推销员需要相当的记忆力。正因为如此,没必要记住的东西得从大脑里格式化,才能腾出地方,客户的相貌就是其中之一。
  初出茅庐的新手,往往以能够在大街上发现客户,上前热情地打招呼为荣。这完全是愚蠢的做法,假如客户旁边有人同行,他就得花力气去解释和这满面微笑的傻小子是怎么认识的。如果再扯到生意上的往来,则更雪上加霜。无意中的泄密足以使客户愤然断绝往来。
  那位前辈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客户不过是一段代码,相貌什么的完全可以忽略。他们有固定住址,有的还有秘书,登门时提到要找谁,想弄错都难。这些都是我在学校里闻所未闻的东西,听得我有点目瞪口呆,但为了能多赚点钱,还是全部铭刻在心。
  公鸭嗓手中的那把匕首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半年前我推销登山野营用品时,其中就有那玩意。不过他肯定不是我的客户,那副尊荣过目难忘。
  算了,追本朔源的事留到以后再仔细琢磨,如果我有以后的话。
  电话铃再次响起,我听到了公鸭嗓的抱怨声。
  “吓了我一跳!干嘛不拔了插头?”大概是觉得这问题太愚蠢,他改变了攻击的目标,“该来的电话没动静,不该来的倒是一大堆!我出去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
  “你好……朋友给你的这个电话?不,我没有实体店,请去易手网上我的店铺查看货。”女孩的声音有气无力,“网址是……啊,对不起,我这有点急事,改天再联系。”
  她匆匆忙忙地挂断了电话,想必受到了那个男人的示意。
  “真是生意兴隆。”公鸭嗓挖苦道,“再有这种电话,你就说正忙,挂断就得了。这样没人会起疑心。也不会耽误我们的事。”
  “有些买家和我关系很好,太冷淡他们会觉察,担心我出事了找上门更麻烦。”女孩用颤抖的声音辩解道。
  “你还挺体贴嘛。不过没关系,来一个杀一个,我……”
  “别说了!”男人打断了公鸭嗓的话。
  “你凭什么命令我?公鸭嗓怒气冲冲地说。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不像是首领和手下,若说是合作,两个人的性格未免相差太远。我真希望他们能够起一场内讧,自相残杀。可惜两个人争论了几句就停了口,令我大失所望。
  那女孩原来是易手网的卖家,某种意义上和我算是竞争对手。
  易手网是本地最大的网络交易平台,它的出现挤压了推销员的生存空间。有些卖家神通广大,从各种渠道购入商品,出售的价格比小代理商还便宜。像我这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人,推销某种商品前,我都会去易手网看看价格,免得徒劳无功。
  打来电话的买家,询问的都是与鞋有关的问题,第一个电话还提到了特价雪地靴……我心中一动,易手网上有一家鞋类专卖店铺很红火,昨天晚上浏览时看到了醒目位置标有特价雪地靴出售的信息,我也曾在那家店买过鞋。论坛上传说店主是个气质美女,难道就是她?
  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从心里发出苦笑。
  有一种人,他们在电话里的声音和真实的嗓音相差悬殊,这女孩就是个代表。
### 四
  半个月前,为了准备见一位重要客户,我特地在网上买了双皮鞋。
  价格便宜,款式大方是打动我的根本原因。我特地告诉卖家一定要在两天之内到货,皮鞋是准时到了,但我刚把脚伸进去,就沾了满袜子的沥青。
  我恼火地打电话过去质问卖家,她莫名其妙,猜想是前些日子为了货物损坏去快递公司投诉,因而得罪了快递员,他们挟怨报复所致。
  “我会承担起该负的责任。”她声音爽朗,“我这就去发送一双新的鞋给你,当然是用别的快递公司,误不了你的事,请放心。”
  鞋准时到了,完好无损,还附带了几件小礼品当作赔礼。我感到宽慰之余,按照她的话把污损的鞋直接邮寄回了厂家。这我完全能够理解,因为这样能比较迅速地得到厂家的退款或换货。
  真是个体贴的卖家,我想,要是有机会见上一面就好了。
  倘若那女孩就是我想见的人,算得上机缘巧合,但见面的场景未免太尴尬。
  我感到一阵乏意,眼皮变得有些沉重,生物钟告诉我,夜很深了。
  公鸭嗓一言不发。那个男人本来就沉默寡言,没有电话打来,姑娘也没机会开口。客厅里挂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此刻闭上双眼,一分钟之内我便能沉沉睡去。
  我晃了晃脑袋,不能睡,睡着了没准会死得不明不白。
  我翻了个身,浴缸的边缘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别乱动!”公鸭嗓闻声而入。
  话音未落,屋子里响起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有人砸玻璃?
  公鸭嗓悚然变色,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别墅的大门打开,他似乎出去查看了。他忘了锁门……好机会!我用尽平生气力,以尽可能快的速度爬出浴缸,趴在地上,用脑袋顶开卫生间的门。
  砸玻璃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得而知,不过保安肯定会很快赶来,只要我能让他们发现异常就足够了。这样做的确有点冒险,不过目前没有更好的选择。
  一只坚硬的鞋跟踩住了我的头,我的心一凉,那个男人没出门。
  他用了用劲,我整个脸贴在了地面上,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随后,我的太阳穴被硬物敲了一下,顿时昏了过去。
  事实上很难说我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当被人粗暴地弄醒后,我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
  公鸭嗓粗暴地揪住我的头发,狞笑道:“你得让个位置了。”
  我错愕地发现,自己躺在卫生间的地面,身边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他的额角上流着血。年纪和公鸭嗓仿佛,相貌颇为英俊。是他砸的玻璃?……这个人我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别指望保安了。”公鸭嗓打断了我的思绪,得意地说,“他们姗姗来迟,然后被我们可爱的女主人打发走了。既然你这么不老实,我想有必要给你换个地方。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给他洗个澡。”
  三下五除二地扒光昏迷的年轻人,公鸭嗓把他放进浴缸,掏出匕首狠狠一划,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响起。哀嚎声很低,但足以令我魂飞魄散……那种泄气的杂音……
  他割断了那人的喉管!
  渐渐地,一切归于寂静。公鸭嗓抬起身,满头大汗,他打开水龙头,冲洗浴缸。
  我痛苦地扭过头,他给了我一脚:“再打鬼主意,就轮到你了。”
  公鸭嗓打开卫生间的门,提着双脚将我拖了出来。在走廊上行走了时,我的脸皮被摩擦得火辣辣的,接下来在台阶上险些磕掉了牙,终于到了尽头。
  随着门被重重地关上,我的面前一片漆黑:这里就是他此前说过的地下室?
### 五
  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异味,我嗅了嗅,有点刺鼻,是沥青。
  水泥地面怎么会有沥青味?
  我想找个地方靠起身,后背碰到了东西,一阵门响过后,我淹没在纸盒堆里。原来这是存放鞋子的仓库。
  公鸭嗓年纪轻轻,心狠手辣的程度却令同龄人望尘莫及。祈祷他能放过我,比祈祷生出一对翅膀逃出这个牢笼更不现实。不行,得留下点线索。我绞尽脑汁地回忆以前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见鬼,想不起来!
  我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之前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认为等那两个人达到目的后会安然无恙,如今则是彻底绝望了。
  能够在别人面前从容杀人的家伙,人命对他而言如同草芥。即便不从灭口的角度考虑,他也会把杀我当成乐趣享受。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灯光刺眼,末日到了?
  “他们走了。”女孩嗓音沙哑,“我来给你松绑。”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幸免于难的兴奋感使得全身每一个细胞炸裂般的悸动。他们为什么走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捡回了一条命!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浑身酸痛。
  客厅很豪华。壁炉吊灯油画一应俱全。乳白色的布艺沙发环绕着花梨木的茶几,摆放在墙角的水族缸里,几条鲜艳的热带鱼悠然地游来游去。要不是落地窗的玻璃碎了一大块,难以相信这里曾经发生过惊心动魄的悲剧。
  女孩的啜泣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大难过后人的情绪崩溃是常有的事,我柔声安慰了她半天,她哭得反而更加厉害。
  “他杀了我的男朋友!”她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他联系不到我就登门查看,没想到……”
  被公鸭嗓杀害的年轻男人是她的男朋友?
  我看了下挂钟,清晨四点半:“赶紧报警吧。”
  “别!”她按住我拿起电话的手,“先让我好好想想……”
  我莫名其妙,男朋友都被杀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杀害我男朋友的人……是我弟弟。”话一出口,她掩面痛哭,哭得撕心裂肺。
  公鸭嗓是她弟弟?我感到一阵眩晕,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我茫然地瘫坐在沙发里,呆呆地看着面前哭成泪人儿的女孩。弟弟杀了自己的男朋友,这种荒唐而可怕的事不知该怎么劝解,也无法安慰。
  “现在没什么值得对你隐瞒的了。”女孩揉了揉红肿的双眼,“我的弟弟在大学读书,说是读书,其实就是整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鬼混。父亲常年在国外,拿他没办法,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并且威胁要修改遗嘱,剥夺他的继承权。他走投无路,就迁怒于我。他和一个男人挟持我,向父亲勒索巨款。讨价还价都由那个男人出面,父亲不知道弟弟牵涉其中。天啊,他要是知道了真相,身体肯定承受不住……”
  老套的动机,相似的故事,一股深深的悲哀涌上我的心头。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我不知道……”她拼命地摇头,把头埋在两膝之间,“父亲的钱刚刚汇到了他们在国外的账户,弟弟和那个男人见目的达到,都离开了……虽然他杀了我的男朋友,但我还是没勇气报警……我该怎么办?”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和她蜡像似的一动不动。
  我忽然打了个激灵,觉得身后涌起一股寒意。猛地转头,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刺了过来!
  是公鸭嗓,他怎么回来了?
### 六
  第六感救了我的命。
  一个合格的推销员,同样需要徘徊于逻辑之外的直觉。对方笑眯眯的时候,没准心里已经在破口大骂,这时就得溜之大吉。
  第一次被打晕,是因为我的注意力被那女孩吸引,猝不及防。经历了整晚的折腾,精神虽然疲惫不堪,但是第六感变得格外敏锐。
  匕首擦着我的肩膀划过,衣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一击未中,公鸭嗓有点诧异,随即镇定下来,阴恻恻地说:“别做无谓的挣扎了,起码可以少受点罪。”
  开玩笑!我的词典里没有束手就擒这四个字。我慢慢后退,用余光四处寻找可以用来自卫的物件。
  “你回来干什么?”女孩嚷道 ,“还不快跑?”
  公鸭嗓身体紧绷,蓄势待发:“留着他迟早是个祸患,我改主意了。”
  “混蛋!”女孩声泪俱下,“给自己留条活路吧!”
  公鸭嗓愣了一下:“你,你真的报警了?”
  趁此良机,女孩拉住我的袖口就跑,我们用疯狂的速度跑进厨房,那里有一扇门。女孩又推又撞,门纹丝不动。
  “刚才我就是从这里进来的,你们觉得我会傻到不上锁吗?”公鸭嗓跟了上来,讽刺的说,“不管是真报警还是假报警,总之我得赶紧了解这里的事。”
  他扑了过来,我俩扭在一起,在地上打滚。我被他压在身下,死死抓住他持刀的手腕,呼唤着女孩:“快打晕他!”
  女孩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似乎呆了。
  我暗暗叹息, 让她前来动手的确勉为其难,这种生死搏斗,稍微靠近便可能负伤,没准还会丢了性命。
  运了一口气,我抬起膝盖朝公鸭嗓的腹部使劲一顶,他闷哼一声,滚落到旁边。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单膝跪地,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盯着我的目光里充满了仇视。不知是什么力量促使他陡然立起,发出一声近乎野兽的嚎叫。
  刀光一闪,直奔我的面门!
  我无力躲避,双手齐用,抓住他的胳膊。他咬牙切齿地一使劲,击溃了我的防线。
  女孩捂住脸发出惨叫,同样发出惨叫的还有公鸭嗓。
  一根黑色的尖刺扎进了他的咽喉。刀柄底部有个螺丝,扭一下就可以拔出一根可以在木头上打洞的金属尖刺。
  推销过的东西,性能烂熟于心,是推销员的职业操守。
  我虚脱无力地松开手。公鸭嗓的眼神涣散了,他像根烂木头似地倒了下去。衣袖在刚才的搏斗中被我扯断,胳膊上的针孔在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毒品足以让人变得比禽兽不如。”我拉起瘫倒在地的女孩,“刚开始我就觉得他的眼睛有点不寻常,我曾经在电视里见到过深度毒瘾患者的眼睛,和他一样白少黑多,瞳孔枯萎,果然没错。事到如今,你总该有报警的决心了吧?”
  “你走吧。”她喃喃自语,“就当是做了一个噩梦。事情处理妥当后,你会得到一笔钱。”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惊讶地问。
  “我不能拿爸爸的生命冒险。”她声音犹如梦呓,“男朋友死了,弟弟死了,爸爸……”
  我苦笑着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大门。
  来到门前,我停下了脚步。差点忘了一件事,那个神秘的男人还没有露面。
  陡然转身,我便看到了他。
  女孩无声无息地站在我的背后,猝不及防,两只大眼睛充满了惊恐。
### 七
  “我终于明白那个男人是谁了。”我缓缓地坐在地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是我。”
女孩勉强笑了笑:“我听不懂你的话。”
这句话的确有点难懂,所以我只好进一步解释:“今天晚上在这栋房子里出现了五个人,我、你、你弟弟、你的男朋友,还有那个我只闻其声未见其面的男人。实际上只有四个人,你的男朋友就是那个男人,如今他死了,我理所应当地接了他的班。”
“你在开玩笑?”女孩直勾勾地看着我。
  “除了我没有更好的人选了。”我淡淡地说,“警察到来后,在房间里发现三具尸体。你可以告诉他们,你弟弟与我挟持了你和你男朋友,你的男朋友奋起反抗,和我俩同归于尽。”
  她的脸色阴沉下来:“真是越说越离谱。”
  “那你拿着刀干什么?”我抬起下巴点了点她的右手,尽管匕首反握,贴在胳膊上,还是可以看到锋利的刀刃,“如果你没有打算动手,这只不过是我的推测,你的举动让它变成了现实。”
  “这能说明什么?”她还在负隅顽抗。
  “这话得从半个月前说起。我在你的网店买了一双鞋,送货的正是你那位男朋友。”我注意到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我的记性本来没那么好,但是那双鞋里有沥青,所以脑海里还残留着对他声音和相貌的记忆。你放我出来后,我终于想了起来。”
  她沉默不语。
  “你一定在心里咒骂为什么会这么巧吧?”我笑道,“其实根本和巧合无关,你在网上出售东西的时候,完全没法预料到买家会是什么样的人。偏偏赶上了我这种人,我偏偏对那双沾有沥青的皮鞋开始感兴趣。我承认当时只是一念而过,被关进地下室后才逐渐明了。”
  被我这么一说,女孩反倒释然了:“为什么对它有兴趣?”
  “按照你的说法,是快递员挟怨报复,粗想之下,倒也解释得通。不过仔细想来,就有点奇怪了。为什么非得用沥青那种脏兮兮的东西?直接在鞋面上划几个口子就足够了。鞋里的沥青明显是在加热后塞进去的,太麻烦。如此推断,之所以用沥青,是有非用不可的理由,而你弟弟威胁要杀我的那段话提醒了我。”
  “那小子没一点头脑。”她冷冷地说,“除了给家族丢脸,毫无用处。”
  “叫花鸡这么有名的东西你应该知道。用泥覆盖住鸡,烤熟后剥开,连毛都省得拔了。同理,如果把人塞进滚烫的沥青中,血液会凝固,等到沥青凝固时,既可以做到轻易分尸,还可以掩盖尸臭,实在是一举多得。”我滔滔不绝道,“要说证据,我刚才在地下室里就找到了几双有沥青的鞋,用脚使劲踩裂后,腐烂的臭味飘了出来,联系事情的前后,我忽然全想通了。”
  “别说的这么津津有味。”女孩索性取出了匕首,眼露凶光。
“我只是说说,你却亲力而为。”我讽刺地说,“将藏有尸块的沥青塞进鞋里,再加上点熔化的沥青,买家到手后第一反应就是要退货,没人会和那黑乎乎的玩意较真,掏出来,切碎,看看里边有什么玄机。你让顾客退货的地址也不是什么鞋厂吧?”
“那是个有色金属熔炼站。沥青都在那里被烧成了灰。”
“想必是你父亲的产业。”
  “别扯上我父亲!”她有些激动,“我的话照样管用。”
  “当然,你是大小姐嘛。”我耸耸肩,“你吩咐男朋友伪装成快递公司的人送货,一来可以观察客户的反映,二来为最后嫁祸给他做好铺垫。你自己安抚收到带有沥青鞋子的顾客,即便有个别人投诉,人员流动性非常大的快递公司,也很难查出个所以然,更何况你包赔损失,他们更不可能彻查。反正你的顾客够多,尽可以挑选人慢慢邮寄尸块。利用买家替你完成邮寄尸块的工作,看上去风险很大,然而充分利用了网络买家的心理,他们最在乎的是避免自己的损失,实际操作起来,反倒更安全。”
  “这个小区很讨厌,到处都有摄像头。”她慨叹道,“家里的车被弟弟开走了,再说把尸体搬运出去可能被人看到或是监控录像拍到。熔化沥青的工作都是在地下室完成的,好在大冬天的,烟囱里冒烟很正常,别墅南边是山,北风一吹,小区里边的人压根闻不到怪味。我觉得这计划很棒,没想到被你看穿,我真有点后悔没有一开始就杀了你。”
  “能告诉被你分尸的人是谁吗?”
  “我男朋友的新欢。”她铁青着脸,“他胆子够大,居然趁我不在把她带来这里,结果被我堵了个正着。”
  “他算是够心狠的,新欢被杀了还能帮你到处送货。捧着带有新欢尸块的盒子,他不觉得胆寒?我明白,我些人为了钱连爹妈都能出卖,稍作威逼利诱,他就屈服了。可怜的是,他不知道你早就打定主意要杀了他。”
  “这种人只能利用,不能爱。”她若无其事地说。
  “爱?”我轻喟道,“我猜你本来的计划是制造出男友和弟弟互相残杀的假象,但他们的心中却以为你要帮助他们杀掉对方。你是以什么为诱饵的?”
  “我告诉弟弟,让他和我男朋友做出挟持我的假象勒索父亲,反正父亲没见过男朋友,事后杀了她灭口。至于男朋友,我则告诉他钱到手后杀了弟弟,两人远走高飞。”她有点不耐烦,时不时地看挂钟,“你跑来推销时,我想随便说几句打发你走,免得你纠缠不休。不料我那没脑子的男朋友打晕了你,只好将计就计。”
  “我猜你告诉男朋友,留下我这个活口可以将罪责推到你弟弟的身上。而你弟弟则认为我是杀你男友的替罪羔羊,他们够信任你。包括你弟弟的去而复返,全在你的计算之内。貌似保护我,实质是为了假如我幸存,对你毫无戒心。把我留下来,是为了和你弟弟再次残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归根到底,他们并不信任我,而是太相信自己。”她细细地审视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有你们这样两个孩子,任何父亲都会很失望。”我微笑道,“可他毕竟不忍心,就派我来‘观察’一下。我保证仅仅是‘观察’,除非我的生命受到威胁,否则不能反击。这也算是他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反正他还可以再生孩子,没了你们也无所谓。”
  “你撒谎!”她的脸因痛苦而变形,“父亲是爱我的!”
  “按理说你也该爱自己的弟弟。别看表了,我知道他马上就要赶到。他告诉你会来料理后事,你认为我是那被料理的对象,我觉得恰恰相反。咱们不妨赌一下?”
  绝望和恐怖在她的脸上蔓延开。刚才她没有得到偷袭的机会,没把握杀了我,一直在犹豫,现在她不能也不敢等待了。
我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刚才主动坐在地上,她想用刀刺我,要么弯腰,要么扑过来,都有点别扭。
而我的这种姿势还有一个名称:黄兔搏鹰
  颤抖的手,颤抖的刀,虚弱的我还可以应付。在她扑过来的同时,我微微侧身,挥拳痛击她的耳根。
  在她晕倒前,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迷惑,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长出一口气,四肢伸展地躺在地上。她说得没错,我和她的父亲素昧平生,刚才说的那些的确都是在撒谎。这是我平生最大的赌博,好在赌赢了。
  她并不是要向警察掩盖罪行,她试图欺骗的人只有一个:她的父亲。这些手法并不足以让她摆脱嫌疑,但足以应付父亲的怀疑和调查。就像会撒谎的人,往往是将谎言掺杂在实话中,用些比较笨和麻烦的办法,留下点破绽反而更显得自然。
  她的父亲认定她是无辜之后,必然会竭力善后,便可以抽身而去,这就是她的得意算盘。然而我成功地引发了她对父亲的怀疑,令她功亏一篑。
  一个人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把别人看成同类,或喜欢,或提防,全凭心境而定。
  推销员守则里对此的归纳言简意赅:
  **天堂地狱,全在人心。**
  我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拨打110希望警察在她父亲回来之前赶到。能够让女儿如此苦心竭虑地设计圈套去算计的父亲必然是个厉害角色。
  他究竟是不是我口中那种六亲不认的人物,我实在没胆量冒险验证。
  那位推销员前辈教给我很多东西,但这一条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
  无论何时,都不要过于自信。